73-臣(1 / 2)
进殿给花换仙露的婢女垂着头, 退出寝殿之前, 不经意瞟了一眼榻上, 往常那闭着眼熟睡的俊美太子,此刻却正偏着头, 淡淡向她投来一眼。
从前太子臣之在天宫, 多少女仙用尽手段, 都换不来心如铁的太子青眼垂怜。
如今婢女生受了太子这一眼, 眼见榻上的神君面容俊美苍白,让人感受到威严与虚弱并存,一颗心揪起来,登时腕子一抖, 手中的瓷瓶就摔在了地上。
婢女膝盖一软, 朝着臣之跪拜叩首, 慌忙求情道,“殿下!奴婢不知殿下苏醒,奴婢该死,还请殿下恕罪!”
臣之抬手,按上额角,转过头对着帐顶再次阖眸,只疲惫吩咐道, “打水来,孤要沐浴。”
他嗓音偏冷偏沉, 初醒时几分沙哑, 婢女听得面红耳赤, 连连称是,慌忙清理干净碎瓷片,倒退着小跑出了太子寝殿。
苍劲的翠竹屏风后,热气氤氲上来,才让他的面庞染上一丝血色。
他整个人浸在热水里,只露出宽阔的肩头与精致锁骨,殿内无人,他千百年来的习惯,向来不需要底下人近身伺候。
所有天宫的女仙都羡慕太子殿里伺候的婢女,只有他殿里的人清楚,伴在这位高高在上的疏离神君旁,其实分毫没有存在感。
臣之抬手,掀起一道泠泠水声,蹙眉再度阖眸按上额角。
他的泰半魂魄都被噬魂珠锁住了,仅存的一魂一魄在生死之际附在伏诛剑上,被寒奚扔进燃魂灯里煅烧。可惜寒奚千算万算,一个庶子如何知晓,他是天君和天后的嫡子,出生时便受万神庇佑加持过神力,燃魂灯对他的魂魄根本无用。
可是他知道寒奚不会放过他,仅剩的一魂一魄也被寒奚知晓确切的位置,自然是危险至极。
因为魂魄残缺,他如今回想起昏睡时的记忆也是参差不齐的,可他记得,是沧澜的女君渡给了他神力,他借用她的神力,才得以在燃魂灯里修缮自己的魂魄。
当自己能够操控那一魂一魄后,臣之为求自保,在女君封印了燃魂灯后,也随着她躲入了凡间。
他知晓寒奚也追着女君下界了,为保万无一失,他投胎成一介凡人的同时,封了自己所有的神识和法力,真正做起了凡人黎生,实则是将魂魄将养在黎生体内继续不断休养。
当他的魂魄愈发复原,寒奚那边就愈发能够感知到燃魂灯并没有彻底将他最后的一魂一魄吞噬殆尽,彼时寒奚收到师仓的来信,便匆匆返回了天宫,不得不结束寒山的那一世。
他这才放下心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臣之一面半梦半醒地看着自己的一魂一魄作为黎生活着,一面安安稳稳地静养生息。
后来又逢黎生恋上柳千铃,女君在柳千铃身死后下界探望黎生,黎生触柱而亡,女君便再渡修为修补了黎生的肉身,同时这神力也又一次滋养了臣之的魂魄。
第三次从女君那里得到修为,是五百年后女君出关,黎生在擎英山受伤的时候。
那时臣之自身也休养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林林总总多次,他借着沧澜女君的神力,硬是将三魂七魄都修补完毕。
可是魂魄毕竟被他隐去仙气压制多时,刚刚完整的魂魄还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黎生的意识和肉身他都无法操控,亦无法脱离。
直到寒奚前来沧澜,为夺燃魂灯放出天妖,碎裂了黎生的魂珠,黎生的肉身消弭,才彻底唤醒臣之。
因为本就不是凡身肉胎,黎生当初在茅屋之中才看得到下凡的沧澜女君,又因为黎生不过是他魂魄的一个宿主,是以他身死后连肉体都存留不得,只能灰飞烟灭。
他展臂靠在水中,想到黎生和女君这一段,一时有些头疼。
若说他是黎生,他自认他不是。
可若说就全然与他无关……
沧澜的女君算他的救命恩人,更加之他有一部分黎生的记忆,他们之间的那些旖旎他大半都记得……
他沉默地蹙眉,真这么着论起来,弗离算他的妻。
天宫尊贵无双的太子臣之,千百年不近女色,一遭遇劫,竟然就这么白捡了个太子妃回来。
偏生他这个准太子妃,还曾倾心过害他遭此大难的始作俑者。
臣之有些头疼地一把抓起身旁的玄金衣袍,束发穿戴完毕的头一件事,便唤了心腹时风觐见。
时风再见到端坐大殿的太子殿下,颤颤巍巍地匍匐在地便要开始哭,臣之挥手不耐打断他,沉声只道,“孤问你,沧澜如今情况如何?”
时风惯晓得自家君上勤政的心思,老老实实捡紧要的事儿答,“沧澜女君大恸,唤醒了仁慈神母的神识,神母出面,将寒奚与天妖一并解决了。天君见事态平息,已经带着众仙与天兵天将回了天宫。”
臣之蹙眉,未成想这沧澜女君竟能为情如此,虽说是唤醒了仁慈神母将寒奚打到魂飞魄散,可神母若不是为着女君这份不管不顾要给黎生报仇的心,压根不管寒奚是不是天君的亲生儿子,未必不会留天君几分情面。
时风顿了顿,打量着殿下的脸色,似乎还在等着听什么话似的,他又想了想,喜极而泣地朗声道,“若是天君知晓殿下苏醒,定然万分欣喜!”
话说到这儿,确实没什么可再禀报的了,可是上首太子殿下的脸色,看起来却并未轻松分毫。
时风最怕他这样的眼神,直直看过来,倒也不是多狠戾的模样,偏偏那冷淡中就是带着十二万分的气势压迫,时风赶忙垂下眼弯着腰等候太子殿下示下,安静中只觉得后背上冷汗都下来了。
大殿内寂静半晌,时风才听太子殿下沉声缓缓问道,“沧澜女君……如今怎样?”
时风瞪大了眼睛,头一遭在太子嘴里听见他过问一个女人的事,一时连君臣礼数都忘了,张着嘴傻愣愣抬眼对上了臣之幽深的眼眸,磕磕绊绊地回道,“回……回殿下,女……女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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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君她苏醒于傍晚时分的沧澜。
虞夏在榻前寸步不离地守着,弗离睁开眼,便见她哭肿了的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