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谎(1 / 2)
黎生一路抱着柳千铃给他的包袱, 待马车行到驿站, 那寨匪便勒马停下, 将他和秦思萦放了下来。
黎生还待要拱手去谢,小寨匪却根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径直掉转马头, 驱车便回去了。
秦思萦抬起袖子, 在飞扬的黄沙里轻轻遮掩住口鼻, 黎生看着驶远的马车,沉默着目送了许久。
直到飞沙散去,秦思萦转首,若有所思地看着黎生问了句, “公子这便要走么?”
黎生没去看她, 只淡淡点了点头, 秦思萦又体贴笑道,“上京赶考路途遥远,公子不若先与思萦回府,思萦也好备了马车相送……”
黎生终于肯看她一眼,打断道,“秦姑娘,我虽不知为何从昨夜起, 你便一反常态地总要我同你一起,不过你也瞧见了, 我已与千铃成了亲, 虽然如今不得不离开寒山寨上京赶考, 但我给她留了信,一旦科考结束,我便会回到桐城来。”
“所以,我一个有妇之夫,还是不好与未出阁的秦姑娘过从甚密,以免招致旁人闲话,惹我娘子误会。”
秦思萦神色一时变得复杂,甚至颇有几分玩味,“公子是说……当真喜欢上那寒山寨的柳大当家了?可你们,明明是两路人,况且她还曾经嫁过人,你不是……”
黎生不悦蹙眉,寒声打断了她,“那又如何?我了解的柳千铃,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且始终真心待我,这便够了。”
秦思萦抿唇笑了笑,“公子说笑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马匪头子,怎么能称得上好人呢?”
黎生定定看着她,一瞬间觉得十分陌生,忽然也跟着笑了,“人生在世,谁能说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好人,秦姑娘难道就能么?”
秦思萦又定定看了黎生片刻,点了点头,似是赞同,却到底又摇了摇头,轻声道了句,“可惜了……”
他听不懂她是为何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知书达理的秦姑娘,连她脾性都摸不透。
秦思萦虽彬彬有礼,却不似柳千铃,让黎生一眼便能看到底,如同一杯好酒,虽然烈,却也清。
好在他也无需去了解秦思萦什么,此刻只一心不想再与她过多纠缠,于是便疏离客气道,“时辰不早了,秦姑娘还是早些求助驿站给你家里送信罢。黎生这便告辞了,有缘他日再会。”
秦思萦笑着点了点头,那双柔弱的大眼睛在晨光中弯得盈盈,“公子对思萦有恩,思萦铭感在心。祝公子科考高中,早日锦衣归故里。”
黎生又一点头,便不再看她,径自往前去了。
***
竹楼前头,柳千铃一抬头,便看见二当家的站在那里,不满地抱着双臂看她。
她一怔,一时被抓包似的局促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二当家手里拿了根竹条,倒是不紧不慢地在手掌心里拍了拍,稀罕开口,“哟,大当家的,咱这么大个寨子,您怎么晃悠到这儿来啦?”
柳千铃抬头看了眼人去楼空的竹楼,只好找个理由与她道,“我还有东西放在他这儿,过来拿了就走。”
二当家“啧”了一声,“是么?拿东西,什么东西啊?什么东西至于让大当家的早上晃悠过来一趟,中午又来一趟,这会儿才刚入夜呢,饭都没吃,还得亲自再来上一趟?什么玩意儿那么重啊,要不要我叫上几个弟兄,一起来帮你搬?”
千铃干脆站在那儿不吱声了,二当家盯了她半晌,恨铁不成钢地往前走了两步,把竹条在手心里抽得“哒哒”作响。
“拿得起就得放得下!你瞅瞅你,放不下吧,还偏要装大度把人给送走!现在又来抓心挠肝地想,何必呢?!我要是你,就拿藤条给他五花大绑上,一天心里没我,就给他绑在床上躺一天!我就不信他还能有种躺一辈子!”
她觉得二当家这话好笑,想抬起唇角,却偏偏沉重得抬不起来,只好认命地轻轻叹了口气,一时心里觉得十分疲惫,“那不一样……强扭的瓜不甜。”
二当家挑眉,毫不留情拆穿她,“屁!我看你是不舍得强扭他这个瓜!”
千铃无可辩驳,二当家在她这眼神里一挥手里的竹条,气道,“拉倒拉倒,我可不管你这破事儿了!自从遇上那男狐狸精你就没一天高兴过!这回人走了,你想看就去看去吧!可劲儿看,玩儿命看!早点看够了,好收收心过你自个儿的日子!”
千铃垂着眼睛点点头,只道,“我知道的,我还得给寒山和木岩报仇。”
二当家就差跺脚了,扯高嗓子吼她,“啥报仇不报仇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丢了魂儿的样,要是寒山还在,能舍得看你这么难受啊?你得高兴起来,你得重新变回那个生龙活虎的你啊!手底下一群弟兄呢,为了个臭男人让他们看笑话,值得么?!”
千铃听得进去她的安慰,也知道她说得都对,强逼着自己深吸了口气,整理心绪,拍了拍她的肩膀,承诺道,“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上去……拿了东西就走。回头教人把这竹楼锁起来吧,我再不来了。”
二当家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点点头,说了句“行”,然后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句,“我去问问刘姐,晚上饭能不能吃了,你看完了就赶紧过来,吃饱了才能有力气伤心难过。”
千铃气得笑出来,锤她手臂一拳,便再不耽搁,直接上了竹楼。
踏上竹楼的台子,一旁窗子还开着,好像还是她往里一弯腰探头,就能看见他在案前写字画画的时候。
物是人非,她站在这里喉头蓦地一哽,忍着心里的酸楚推开了门。
进门点起一盏孤灯,千铃拿着烛台环视了一圈儿,入眼是桌上放着两件大红的喜服,并排叠得整整齐齐。
她缓缓走过去,手指抚上昨夜他们穿过的喜服,她的那件本是沾染了泥土的,现在一看,好像是被人仔细掸落了上头的灰尘。
她心里难受得没边儿,屋内一切陈设如旧,除了不再有那个安静读书的人,其他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千铃闭上眼,这竹楼里的一切都印在她脑海,再睁开眼,记忆与现实重合,无端却显得冷清孤寂。
“往后,就不用来这儿吃饭了。”
她笑了一声,轻轻地将手贴上桌子,不知道在与谁说这句话,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解脱。
看够了,认清了,她转身想要出门的时候,裙摆剐蹭到那两件喜服,却忽地带着一封信飘出来掉在了地上。
千铃一怔,护着手中烛台的灯芯俯下身去,捡起来打开信扫了一遍,里头的其他字儿她都不怎么认得,唯独开头两个字她认得,是他写下的她的名字——“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