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喜(1 / 2)
十月廿二这一天, 黄历上明明白白写着——宜嫁娶, 宜合婚订婚, 宜迁居,宜祈福, 宜订盟。
黎生与柳千铃的婚期, 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
一大早, 整个寒山寨便处处挂了大红喜绸, 每个帐子都高挂着精巧的同心结,那是寨里为数不多的妇人们,连夜赶了十多天工,一针一线编织出来的。
新人的喜服也早就缝制好了, 黎生换上后, 在镜前瞧了许久。
镜中人韶华正好, 青丝如瀑,俊逸端方,是难得清秀貌美的翩翩儿郎。
直到大红的新郎喜服穿在身上,他才彻彻底底感受到,他是真的要迎娶柳千铃过门了。
他的父母早已亡故,如今也没有了自己的家,娶她无三书六礼, 无媒妁之言,甚至不能得到任何一个亲朋好友的祝福。
可他心里清楚, 无论今日这亲有没有结, 既然柳千铃是踏下心来跟着他, 他又并非无情,他总会好生待她,将她视作自己的正室娘子,携手过完这一生的。
只是这一切,要等到他做完最后一件事才行。
看准送饭的小寨匪不在,黎生打开竹楼的门,尽量避开人,一路往秦思萦的帐子而去。
他自以为来得避人耳目,却压根不知道,他从远处过来的时候,秦思萦帐子后头便有守着的寨匪朝远处使了个眼色,看着其他弟兄进巴野的帐子里去回禀了。
一掀帘子,秦思萦对上黎生这身打扮怔了怔,回过神儿才忙要与他见礼,黎生上前两步虚扶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秦姑娘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秦思萦讷讷点点头,瞧着他低声道,“我听闻了,今天是公子与柳大当家大喜之日,思萦未能贺礼,实在不好意思……”
黎生摇头,只与她道,“我已经摸清了整个寨子的守卫情况,今晚酒席,需要调用人的地方多,你这处只有一个人守着。届时我会想些办法把最后一个守卫支走……前些天我出寨子勘察过地形,你出去以后,一直向西北的方向走,走出几里地,就能看见官道旁边的驿站,你可去求助驿站的官差,教他们通知你家里人接你回家。”
秦思萦听他说了这一长串逃跑的计划,听得一张小脸煞白,她警惕地朝帐子外头看了看,不自觉走上来拉着黎生的袖子,仰头殷殷问道,“公子所言……今夜可行么?”
黎生看了眼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只对她颔首嘱咐道,“秦姑娘出了寨子尽管跑就是,其他的都交给我,不必担心。”
秦思萦顿时泫然欲泣,只默默垂下头擦泪,抽抽噎噎地谢道,“若是今夜能顺利离开此处……思萦……思萦往后当牛做马地报答公子!”
虞夏看着黎生那一身大红的喜服若有所思,谢清池转头,见她面色不太好,蹙眉担忧道,“可是不舒服了?不若咱们歇歇再瞧罢?”
虞夏心里挂念黎生和柳千铃的事儿,撑着身子淡淡摇了摇头,“可能是有不好的预感?我头有些晕……不过没事,我也想看看,秦思萦今夜究竟能不能顺利逃走。”
顿了顿,她忍着头晕目眩,咬牙恨声道,“还要看看,师父这个没良心的,又是怎么帮她的……!”
***
日落后,寒山寨路旁点起了两行蜿蜒的红烛,一路从柳千铃的帐子明到了黎生所住偏远的竹楼。
寨匪们满脸喜色地抬着一缸一缸的美酒穿梭在人群中,寨子最中央的广场上,长龙席拼了几十条长桌,数百张板凳围在一起,厨娘们架起大锅做的鸡鸭鱼肉,几十盘几十盘地往桌上摆。
有老人穿戴得喜庆,抱着自家的娃娃坐在桌边等开席,小孩子嘴馋,盯着桌上的腊肉香肠便要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去抓,被老婆婆连忙打了手拦下来。
柳千铃换好嫁衣,忽地掀起帘子走了出来,额头上红珊瑚的珠子并着柔白羽毛攒成的流苏从帽子上垂下来,在她鬓边灵动地叮叮当当摇晃。
美人唇红齿白,盛妆后是只一眼便能教人失了神的无双颜色,有端酒经过的寨匪看得愣住,被后头急急走来的弟兄一撞,“咚”地一声巨响,两缸酒哗啦啦地倾泻一地。
旁边摆菜的妇人忍俊不禁,高声嘲笑道,“瞧什么瞧?!大当家是今晚的新嫁娘,是你们几个小崽子能盯着看的!”
那几个寨匪一听,脸上都烧红了起来,局促地低下了头,二当家从一边笑呵呵地赶上来,在他们肩膀上挨个儿拍了一把,“愣着干嘛,还没看够啊?!当心新郎官一会儿挖了你们的贼眼睛!赶紧去把酒给老娘补上来!”
千铃嗔怪看她一眼,几分不好意思似的,长睫轻颤,看得老妇人怀里的小娃娃都长大了嘴,口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腿,千铃走过来,轻巧俯身从桌上拿了片香肠,弯腰递给小孩子。
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家伙看着看着,也跟着拍手乐了起来,伸着手去接过了那片香肠就往嘴里塞。
婆婆看得高兴,朝她祝贺道,“大当家孩子缘儿好,成婚后定然很快就能喜得麟儿!”
千铃轻轻“哎哟”一声,觉得不好意思,却到底笑着接受了婆婆的祝福,揉了揉小娃娃软乎乎的头顶,一双眼睛在烛火下亮晶晶的,“借您吉言了,但愿我也能有个如同小豆子这么可爱的宝宝!”
婆婆咧着嘴一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愈发显得慈祥可爱,拼了命攥着她的手点头,“会的!会的!大当家是心善的好姑娘,人又漂亮,新姑爷也长得好看,你俩的孩子啊,一定差不了!”
千铃想到黎生,心里一暖,二当家从后头抓过她就往帐子里塞,嘴上嫌弃道,“瞧瞧,还有没有点出息了?新郎官儿还没来接人,哪有自己跑出来抛头露面的新娘子?你着的什么急,你家俊郎君还能跑了不成?”
千铃被她推进帐子,二当家两手抓着帘子只露个头,佯怒瞪了她一眼,她只好无奈投降,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
待二当家走远,千铃笑着叹了声气,想了想,还是转过身,缓缓走到寒山的排位前看了半晌,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冰凉的木牌。
“寒山……我要嫁给黎生了。你会……祝福我吗?”
早已习惯无人应答,千铃垂下眼,依旧笑着与他道,“我前些日子梦见你了,梦见小时候我追在你们屁股后头跑,木岩说,女人家不能去打猎,就该在寨子里待着。可你却拉着我说,没啥不能去的,我想干嘛就干嘛,做什么都行。”
“你对我很好,我知道……爹娘走后,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可你也很早就走了……这些年,我不知道我一手带出来的寨子,合不合你心意,但是我确实为了寨子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了。”
“如今嫁给黎生,是我想为自己做的事。寒山……虽然他没有你会哄着我,也不像你,从来不让我哭,可我确实……”
最后半句话没等她说完,帘子一掀,她听见身后鼎沸热闹的人声忽然就清晰了起来,千铃一惊,猛地转过身,果然就瞧见一身新郎喜服的黎生面色冷峻地站在帐子口,那双眼正毫无温度地盯着她。
千铃慌了神,她知道他最讨厌她提起寒山,一时连忙上前两步想要去拉他的手,黎生却厌恶地微微一转身闪躲开来,只扔出手里的同心结一头给她。
千铃弯下腰摇摇晃晃地捏住,才没让大红的同心结掉在地上,黎生睨着她,一时笑得让她心口发慌,“大当家就算要缅怀亡夫,痛诉我千般万般不好,也先得同我这个新人走完这段成亲的路罢。”
千铃摇头,想要解释给他听,外头二当家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顾自带头吆喝了一声道,“吉时到——新郎迎新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