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陆询（1 / 2）
福利院里, 小池安静的跟在大人们身后慢吞吞的走。
前面的人身穿黑色西装, 锃亮的黑皮鞋。院长笑眯眯的给他们介绍：“小池这孩子，性格乖巧, 人也聪明，是个好孩子。”
听说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而他是被大人物挑中的领养者。
几个小时前。
男孩子们齐刷刷的站了一排, 声势浩大的做了一个早上的检查。
他们是要来挑男孩子的。
女孩子们羡慕的扒拉在门缝里偷偷的瞧。
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天生对金钱敏感。
这回来的人气度不凡，穿着打扮也格外体面，若是被挑中, 那怕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从此以后, 生命也就被改写了！
小池不想的。
要被领养, 也要和姐姐一起被领养。
可福利院的孩子, 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被人推搡着进了队伍里, 做完了检查，然后, 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拿着他的检查报告，威严的扫了他一眼：“就你了。”
小池一抖, 从脊梁骨处冒上来一股凉意。
他扭过头，想找姐姐。
可四周影影绰绰, 全是谄媚着上来巴结的脸。
姐姐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急切的想要扒开那些涌上来的面孔，可手腕却被院长攥住。
院长的力气很大, 扣住他的手腕, 叫他动弹不得, 毫不留情的拉着他走。
“小池，跟我来。”
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
“我想见见姐姐。”
他预感到不详，眼睛微红：“院长，我不想被领养，换个人好不好？！”
院长叹一口气：“小池，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既然机会降临到你的头上，你没有必要放弃，是不是？”
小池抢白：“可我不想抛弃姐姐。院长，换个人吧！大家都想做他的儿子！”
院长沉下脸：“小池，听话。”
随即，拍拍他的手算是安抚：“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小池眼中的光湮灭了一瞬。
他低下头，不再挣扎。
院长松开了他的手腕：“好孩子。”
她走上前去，给那两个“大人物”介绍福利院的情况。
签约领养的事宜很简单。
院长把要求和手续说了，看着闷闷不乐安静坐在一边的小池，心下有些不忍：“说起来，小池还有个姐姐，也是个乖巧的孩子……”
那人冷冷的扫了院长一眼。
院长只好闭口。
小池瞥见，领养人那里，写着：陆之平。
他又悄悄的看，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将会是他的新爸爸么？
他站起来，才到新爸爸的腿那么高。
扯了扯新爸爸的裤管，小池带着最后一点希冀，乖巧的喊：“爸爸，如果可以的话，也能领养我姐姐吗？”
我姐姐是全天底下最好的人。
我不想和她分开。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手里一空。
陆之平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
小池想绕回来，说自己姐姐。可看到院长拼命对着他使眼色，只好垂下头。
他沉默着，院长打圆场：“小池啊，最想去游乐园了，前几天还和我说想坐过山车呢。”
陆之平“哦”一声。点点头。
小池被领着走出了福利院。
他一直往后看，脖子都僵硬了，也舍不得回头。
风灌进领口，却不觉得冷。
新爸爸给了他一件厚厚的羽绒服。
他的旧棉袄被丢弃在福利院里。
一被丢下，就有无数孩子上前抢夺。
冷风吹得眼睛干涩，小池眨眨眼，落下两行眼泪来。
他坐进汽车里，有扑面而来的暖意。
手指紧紧的搅在一起，无措的趴在车窗上往后看。
姐姐是伤心了吗？
所以，一直到他走，她都没出现……
正伤心着，另一边的车门被打开。
他看见姐姐，也换上了新衣服，坐进车里来。
饶是平日里再冷静，也终究是个八岁的男孩子。
“姐！”
他怕极了，往姐姐怀里钻。
一边又记起来出来前，院长叮嘱的话，要听话，嘴甜一点。
他喜极而泣，望向前座：“谢谢爸爸！”
这个新爸爸虽然看着冷冰冰的。
但能把姐姐也接出来。
太好了！
不用和姐姐分开，太好了！
林绵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傻弟弟，怎么还哭上了？”
小池咧开唇笑：“姐，真好！”
真好。
以后他们要开始新生活了！
车子开到游乐园。
这个年纪，孩子们对游乐园都还是充满了向往的。
听说那里面什么都有，刺激万分。
这是个阴天，天色沉重，游乐园两边的树木掉光了叶子，被风一吹，稀稀疏疏的飘两下。
到处是欢声笑语，快活极了。
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小池兴奋的拉着姐姐往游乐园里跑。
跳楼机、过山车，看一向沉稳的姐姐惊惶失色的尖叫，一起玩射击游戏，他给姐姐赢了个小娃娃，姐姐笑眯了眼。
……
难怪大家都喜欢游乐园，因为游乐园实在太好玩、太快活了！
玩的累了。
天色也渐渐暗沉下来。
新爸爸好像很忙，早早的走了。
只有司机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等着他们。
小池和林绵乖乖的玩了一会儿，怕司机久等，即使再恋恋不舍，也乖巧的走回车里去：“程叔叔，我们玩好了。”
司机叫程立庚，对着小池淡淡的笑：“那好，我送你回家。”
他说完，掏出手机打电话。
福利院里的小孩天生敏感，小池巧妙的捕捉到他言辞里的“你”，而不是“你们”。
心里的那股隐隐的不安又蹿了上来，他无措的转过头，对上姐姐同样迷茫的眼，不安的攥紧了姐姐的手，小声说：“姐，我害怕。”
林绵回握住他的手。
其实她也怕，可在弟弟面前，她不能露出自己的恐惧。
一切缘由在这一刻也都想明白了。
陆家只领养了小池。
这一日的游乐园，是陆家家主慈悲送给他们的分别礼物。
林绵也红了眼。
她不敢让小池看见自己的眼泪，装模作样的打了几个哈欠：“昨天晚上小静一直在说话，我都没睡好。”
程立庚打完电话，不多时，就来了个同样年纪的男人，客气又礼貌。
“小绵小姐，这边请。”
林绵和小池转过头，身后方，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小池少爷，请上车吧。”程立庚说。
饶是再迟钝的人，在这一刻也明白了陆家的用意。
更何况还是两个天生敏感的孩子。
小池紧紧抓着林绵的手，他害怕极了，一想到要和姐姐分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林绵箍的死死的。
没有了陆之平气场的压迫，他鼓起勇气，对着程立庚说：“程叔叔，能不能叫新爸爸重新领养一个？我不想和姐姐分开！”
天色阴沉的可怕，乌云围聚过来，似乎要下雨。
程立庚看着两人。
小小的孩子，身子抖成了筛子。
他有些不忍。
“小池少爷，别为难我了。”
天空中轰隆一阵雷声，紧接着跟过一道闪电，大雨倾盆而下。
面前的小小人儿面无血色，站在雨幕中，坚强又无声的和他们对抗。
程立庚叹了口气。
招呼着同事分开二人。
雨幕里，是小池和林绵的哭声。
两个小孩再有力气，也敌不过成人，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把两人分开了。
两辆车，两个不同的方向。
也即将变成两段不同的人生。
雨点砸在车背上，发出沉默的响声。
程立庚发动了车子，一边从倒车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小孩。
他全身都湿了，抱膝缩着，浑身颤抖。
程立庚不忍，丢了块干毛巾给他。
“小池少爷，快擦擦吧。”
小池接过毛巾，眼神空洞的抬眸问他：“程叔叔，我以后还能见到我姐姐吗？”
程立庚哑然。
把目光移回马路上。
轻轻叹了口气。
-
小池第一次见到陆询，是在进入陆家的第二天。
彼时，他正闷闷不乐的趴在窗台上，思忖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再次见到姐姐。
这两天来，新爸爸再也没有出现过。
倒是见过不少佣人，多半都是沉默着，喊他叫少爷，给他饭吃。
小池见的最多的，是一个叫王妈的女佣人。
她看着他穿衬衫，嶙峋的骨头凸起，时常会对他露出慈悲的眼神来。
小池没什么胃口，吃不下饭，王妈就心疼的不得了，劝他：“小池少爷，你多吃一点啊。”
小池知道王妈是为自己好，他愿意在对自己施以善意的人面前听话，于是就多吃两口。
王妈打心眼里的心疼他。
别墅里的佣人们，也都知晓这男孩的来历。
是为陆家小少爷准备的。
陆家小少爷叫陆询，有天生心脏病。
保不齐哪天，小池就没了。
因此，佣人们除了同情，更多的也还是敬而远之。
一个将死之人，若是离得太近，产生感情，到头来对自己也没好处，除了徒增伤悲之外，什么也改变不了。
再加上小池相貌出众，又乖巧异常，光是平淡的接触，都已经让人心生不忍了。
王妈心疼他。
觉得小池命苦，因此她时常会试图与他说话。
他会礼貌的回答她，但也仅限于回答。
这叫王妈心里更心疼他。
屋内没开空调，小池穿一件衬衫，王妈怕他着凉，拿了件厚羽绒服给他罩上。
屋外一阵兵荒马乱的骚动，佣人小桃扯着嗓子在喊：
“小少爷，地上凉，穿上鞋再跑！”
“哎呦！小少爷，你慢点，我追不上你了！”
依稀能听见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然后，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门边，是一个样貌精致的男孩。
内里穿一件浅蓝色衬衫，外面罩一件黑色毛衣，下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一双脚丫踩在地板上，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你是谁？”
小池对上他的视线，抿了抿唇。
门口，佣人小桃气喘吁吁的追过来，蹲下身，捧着陆询的脚，把手里的两只毛绒拖鞋给套上：“小少爷，你再乱跑，我要告诉陆夫人了！”
陆询不理她，盯着小池看了一会儿。
“哦，是你。”
他老神在在的走进屋子里来，坐在了真皮沙发上。
他指着小池，不高兴的对着小桃说：“他是个下等人，你去告诉我爸，我不要他的心脏！”
小池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初次见面，这个男孩要这样诋毁他。
陆洵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叼在嘴里：“虽然你是个下等人，我看不上你，不过呢，本少爷大发善心，以后你就是本少爷的小跟班，我去哪里，你就必须跟着我去哪里。”
五六岁的小男孩，仰面靠在沙发上，有一股子傲气。
这是小池是第一次见他。
一个嚣张的，飞扬跋扈的小男孩。
意外的是，他一点也不讨厌他。
晚上，他睡在陆洵的屋子里。
陆洵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本书。
“下等人，你给我念。”
小池拿着那本书，他认识的字还算多，看见封面上写着五个大字：《安徒生童话》。
他轻轻地笑，翻开书页，低声道：“上等人，谢谢你。”
陆洵皱着眉头：“你谢我干什么？”
小池心思剔透的很，他虽然一直都没有说，可心里面却比谁都清楚。
这些天，佣人们的同情目光全落在他的眼里，王妈每每叹气，也都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知道自己面临的并不是什么好的状况，很显然，陆洵救了他。
好多人在说换心手术，这个词每每从佣人们口中听到，他竖着耳朵静听，佣人们便会噤声。
小池不懂换心手术是什么，可他知道，心脏很重要，陆询说不要他的心脏，他的心脏就逃过一劫了。
“没什么。”小池的目光落在了第一个故事上，靠着拼音，艰难的给陆洵读故事。
月光从窗棂倾洒下来，室内，两个孩子，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在床下打地铺。
可气氛却意外的和谐。
小池的嗓音清冽，像是温润的山泉水。
陆洵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
“我睡了，下等人你也睡觉吧！”
小池不是很满意下等人这个称呼。
“你不要叫我下等人了，我叫小池。”
他有名字，院长起的。很好听。
“哦，小呆子，晚安了！”
陆洵翻了个身，嘴角却有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
小什么池，娘们兮兮的，他这么呆，就叫他小呆子！
小池有些无奈的摸摸鼻子，把书本合上，也翻身钻进了被窝里：“晚安。”
男孩子的友谊瞬间建立。
等到相熟一些了，小池开始和陆洵描述自己的姐姐，他平时话不多，可一说起自己的姐姐来，就有说不完的话。
“我姐姐长得像仙女似的，特别好看。我觉得仙女也比不上她！”
“也不知道游乐园那天之后，我姐姐怎么样了。她一定很伤心，我能感觉得到，她很伤心，很难过。”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让你爸爸也领养她吗？我姐姐也很乖巧，还能给我们一起讲故事，她讲的故事特别好听！”
陆洵的耳朵都快被他给念叨出茧子来了。总算在有一天，小池又念叨起来的时候问他。
“你的姐姐，当真有这么好看？”
小池说：“当然啦，我不会骗你的。”
陆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有空去见见她。”
小池眼睛一亮：“你去见她的时候，能顺便带上我吗？我也好想见姐姐，我好想她！”
陆洵摇头：“不行，你看见了她，你会跑。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小跟班！”
他太寂寞了。
如果小池走了，他人生中刚刚燃起来的那一丁点儿兴趣，就湮灭了。
小池急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拼命的摇头：“不会的，我就偷偷看她一眼，我是你的小跟班，我哪里都不去。”
“那你好好表现，你表现好了，我就带你去。这一回，我先去。”
陆洵其实对小池嘴巴里的那个神仙姐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可是他觉得小池好玩，他从小就知道拿捏别人的弱点，姐姐是小池的软肋，所以，他要见见姐姐。
车子开到福利院，景色越来越荒凉。
他看到了小池的姐姐，抱着一个熊娃娃，落寞的坐在夕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