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1 / 2)
贾蓉话刚出口, 黛玉并永玙都吓了一跳。
永玙和贾蓉可没关系, 交浅言深,不是好事。何况, 看他模样,怕是和那突入围场的刺客有关。那事蹊跷, 与何人有关,永玙心里多少也有数。却没料到贾蓉这般大胆,竟敢直接求到他面上, 倒对这花花公子高看了几分。
黛玉却更吃惊。她深处闺阁, 对于宁国府中事, 一切全是臆测, 自觉三分都做不得准。可看贾蓉言辞做派, 难不成秦可卿身世当真那般离奇?
只是,他如何求到自己身上?这等涉及皇室秘闻的大事, 父亲尚不敢轻言相助, 她怎生有辙?
这却是黛玉想岔了。
黛玉秀眉蹙起,指使紫鹃上前扶起贾蓉, 不等永玙开口,先道:“紫鹃、雪雁,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且先去帐篷外守着。”
雪雁略有犹豫, 难道留姑娘独自在此?紫鹃知道事情有异, 拉着雪雁出去, 牢牢守住门户。
永玙见状, 暗暗点头。黛玉身边丫鬟倒都懂事知礼更重要忠心耿耿。
安排停当,黛玉望望永玙,见他没有说话意思,主动开口问道:“蓉哥儿何出此言?我听闻秦、秦氏不过偶感风寒,如何就到了要命地步?”
贾蓉薄唇紧抿,面上满是悲苦,良久方道:“实在,实在是小侄无用,不堪重任。家父年富力强,不愿坐视、坐视家业凋零,听信旁人谗言,动了,动了……”
贾蓉边说边偷瞧永玙脸色,心内再凄惶不过。
那日他们计划败露,被永玙发觉,仓惶回城,途中路遇林如海并黛玉。贾蓉远远瞧见林如海在道旁张望,心知那等计划如何能够成功,不过招灾惹祸罢了。更何况如今计划尚未实施便胎死腹中,当今之计唯有想方设法尽早脱身!
贾蓉打定主意,回家后将围场并路遇情形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贾珍,痛陈利弊。
哪知贾珍还不死心,自诩两头有靠,拿着秦可卿身世要挟,非要孤注一掷奋力一搏。贾蓉苦劝无用,回房见到秦可卿,将话照实说了。
本就忧心如焚,夹在家族与男人间斗争中命悬一线的秦可卿闻言,便如风中残烛,整个人呼地萎败下去。
多年夫妻情分,贾蓉于心不忍,辗转反侧,欲在所陷不深时抽身而退,思来想去,现下唯一能救自己的人便是圣上心腹、高阳郡主之夫林如海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贤亲王府。
早先,贾宝玉在林府门前撞见永玙,打翻了醋坛子,回府后好生闹了一场。两府毗邻,贾蓉自然早就听说消息。
可是,谁不知道永玙乃天上谪仙,贾蓉只当永玙是去替应妙阳探路查访,故而全没当回事。哪知没几日便是圣旨赐婚,从此永玙日日往林府跑,比贾琏、贾宝玉跑得还勤,叫贾蓉不在意都不行。
何况,后来他听冯紫英手下传回消息,说那日他们回城时,永玙曾悄悄跟在后面。却在路遇黛玉后,停下,甚至就此打消了继续调查的念头。
贾蓉此惊非小!却也从此看出一线生机。他有心带着秦可卿亲自上门向林如海求助,指望林如海和黛玉顾念娘家情分出手相助。但是,不等他动身,贾珍便强行将他送回了围场。
贾蓉困在围场,日夜苦思却几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瞅着要绝望,忽然听闻林如海也要参加围猎,喜出望外,守在围场门口只盼人来。
赶巧,今日在围场门口,他又亲眼目睹了永玙与黛玉对话情形,只觉天无绝人之路,愈发下定决心,和人换班,巴巴调到女眷行营巡防。果然看见永玙在黛玉帐篷外逡巡,这才有了后续诸般计较。
可惜,永玙只在面对黛玉时会犯痴变傻,对旁人他可精明着呢!贾蓉态度虽真诚直率,言语却不尽不实。
什么叫“旁人谗言”?又“动了”何种心思……在在都未说明。永玙哪怕看在黛玉面上,愿意出手相助,也断不会这般不明不白就乱蹚浑水。
故而,贾蓉说得情真意切,七情上面,永玙却听若未闻,只痴痴看着黛玉发呆。
黛玉本为贾蓉所言心惊,眼角余光却总看见永玙星光熠熠的双眸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由得脸颊发烫,心底乱麻愈发理不出头绪。明知今日之事必将关联宁荣两府兴衰成败,心肝儿砰砰乱跳,却不知是忧心还是……
前世,除了为宝玉患得患失时她有此情状,今生这般情苦滋味还是头遭品尝。最多不过盏茶工夫,黛玉鼻头已见细汗,为了掩饰,忙假意端起茶盏。
却说贾蓉,目光片刻不理永玙面上,见永玙冷淡神情,也知似他这般三言两语,就想请与自家只有那说不得的一点因由的堂堂贤亲王世子,为了他们夫妻以身犯险,简直是痴人说梦!
贾蓉咬咬牙,心一横,将话挑明道:“家父猪油蒙了心,因祖上一些缘由,被强拉着归属了、归属了您大叔叔那一派。现下,现下那边的人有的动了歪心思,欲趁此次行围,举、举……”
“事”字还没出口,黛玉和永玙齐齐失手摔了茶盏。
贾蓉惶恐,咚咚磕头不迭。
黛玉骇得面色惨白,惊慌失措地望着永玙。
她原只是猜测秦可卿乃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女儿,因着贾代善为太子太傅的关系,为躲幽禁由宁荣两府收养。
但是贾蓉所言,分明是因着秦可卿身份的“便利”,贾珍还深陷在当初夺嫡的漩涡里,妄图“一石二鸟”!
不知道还则罢了,如今,贾蓉一句话一下子把他们所有人都推进了火坑。
事关谋逆!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怪不得!怪不得!煊煊赫赫的宁荣两府说倒便倒了!多少人命一朝尽去……
黛玉再是冷静,也忍不住面色煞白,双手颤抖,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永玙也没想到贾蓉胆敢这般直言不讳,将如此机密当着黛玉的面随口说出。他放弃身家性命不要,是他自己的事,何故来吓黛玉?
又见黛玉珠泪盈盈,知她小小年纪乍闻这等秘辛,定然承受不住,永玙慌忙从怀里抽出一方锦帕,伸手想要帮黛玉拭泪,手举在半空中,到底不敢冒渎,又收了回来,只叠声安慰道:“林妹妹莫哭,莫哭,你一哭我便慌了神,我的心都……”
永玙手忙脚乱,黛玉在他面前从来镇定自若,几时这般慌乱过?他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贾蓉一眼。
贾蓉也是病急乱投医,见状,面上再无一丝血色,只觉得死期便至,颓然坐倒在地。
帐篷外,应妙阳与紫鹃对视,又是好奇又是担忧,适才还听见里面怪声连连,怎地这会儿又悄无声息了呢?
黛玉确实吓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行刺逆举,知情不报也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