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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后来记起来也才知道并没什么不同,它看上去也不过是比平常静谧,暗自镶嵌了闪烁的明星,很多,很密。
天暖了,抽芽长得绿枝头,弯弯的一银带的河,淙淙流缓而过,它守了这座城百十年了,日复一日的从远处再到近处,如同母亲的怀抱,搂着一个婴孩的姿势。
都城——它是被娇生惯养抱在怀里的孩童。
几乎不曾长大,可是却又很少有人注意,因为他对长久的人来说,这条河,这条每早晨起泛着白乳朦雾,像是仙鹤起舞的地方已是如同路边的石子,只有外乡人一路惊叹着,一路进了城,或许在许久后外乡人还能这么与他的子孙后代这么一说——你看,我曾去过都城,它就像你的阿娘,梦中的巫山神女,我只触碰了那么一次,便再没寻得别的机会了。
说着,这个眼神蹦亮的外乡人死了,眼睛也暗了。
可对于有些人来说,久别重逢,裹足不前或是思乡急盼却是说不清了。
他们不能立马进城,要在城外安营扎寨,无诏不得入。
但是对于离得它远的人来说,夜里窥探到的一些石墙轮廓便足以是日后不断地谈资了。
他们很累,却在这一瞬像是回到了故乡般,有着特别的“近乡情怯”。
直到夜里都还在说个不停,他们站在外面,只差一步便能舍了窗,进了门,到底门后有什么是说不清的,但它如钟虹,如螭龙,是梦寐以求的王都。
陆照阳看着它,他确实离它近了,不是牵挂在月亮上的某个方位,却只看了一眼,阿雪看着陆照阳,有许多话想跟他说,不知道要说什么,可就是憋了一肚子欲吐为快的话。
马青也是少小离了家的,他见它离家与归来尚无什么不同,只想了一件事——离家时却不是夜里。
马青对陆照阳道你去跟你弟弟说说话罢,等得诏入城,兴许要很久才能见上一面了。
阿雪是一个外人,不可能跟着他们住在一块。
陆照阳点头,阿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到身边坐下,他们坐在一颗树下,离了队伍有些远,谁也不回去看,因此他只一坐下,阿雪便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
“你要回家了。你会去偷偷看他们吗?”
陆照阳回答道:“看了便舍不得走了。”
“但是他们知道你还在,你走了这么久,不知道像是这样的日子里会想你几回。”
“你说呢?”陆照阳反问他,他想了想说一百次。
“那太多了。”
两个人轻轻笑起来,头抵着头,手轻轻地靠近,在一道影子阴影处,扣了起来。
“如果是你,你要一天想我几回?”
“没有一百回。”
“只有一回,但是会很想很想。”
陆照阳顶顶阿雪的脑袋,阿雪抬头望了一下那远处没于黑影城墙红门,问:“在你心里它是什么样的?”
陆照阳并没有立马对阿雪描述他死了都不会忘记的地方,它看上去一直很安静,从外面看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灰黛的砖,金黄铜钉,朱红的门。
在等他说话的时候,阿雪也一样盯着它,阿雪想不出来,它与别的是不是不一样,是村子里整日宽阔的田与弯腰忙碌的人,是青绿与土褐的,疏疏松松的日子,还是像他们在边关的时日,冷得是冰,热得像铁块,阴沉沉指天的树丫和白光的热土。
过了许久,陆照阳才道:“它是有很多很多人死了,然后再有很多很多人生了的世界。”
“你喜欢它么?”阿雪问。
陆照阳迟疑了,第一次并未给出明确的答复,日子久了,就像他曾爱过的人,他确实爱过这个地方,可是他出生在这,一年年长到这么大,许多时候这个问题就像是水落进水里。
但是陆照阳想到了更准确的话,“我只是有些怀念它,无关乎喜欢与否。”
阿雪又问了别的事,拉着陆照阳,他怕自个不问,后面就真的没机会问了。
陆照阳说家里的事,说婠娘,说婠娘最像他,脾气性格都是陆照阳小时教出来的,说到这个时候他嘀咕不知道那丫头为人母了没。
“孩子也该能喊你舅舅了。”阿雪笑着道。
“哦……那还真是……”后面一句陆照阳闭上嘴,极有些不大情愿,酸涩地想他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娘子,连亲事都没有,转眼就该是几个孩子的阿娘了。
若是那姓卢再不要点脸,指不定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未降生呢!
想及此陆照阳脸色都不妙了,阿雪盯着他捂着嘴笑,“瞧你这傻样子,像是要把那卢家的郎君揪来打一顿。”
“他哪里配得上婠娘。”
家世门第哪一个能比肩?
阿雪揪着他脸,说你几年前在村子跟邹郎君他们说的可不是这句话。
他被揭了短,脸色有些臭。
“你方才简直跟邹郎君一个样。”
“你提起他做什么?”陆照阳皱着眉,一脸那姓邹的蠢货,还没真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