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2)
“所以我很少在顾侯面前表达出来自己对京剧的喜欢,他要是泉下有知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可能会后悔当年怎么没把我一皮带抽死。”顾声把手肘支在椅背上,疲倦地点了点太阳穴,“他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文人,觉得京戏这类的靡靡之音使人民沉溺,使国家衰弱,应该像前朝那样隔绝在皇城之外,以免使年青一代受了不好的影响。我说了,他很看重我,我当年也没有辜负他的看重,我其实不太记得跟着先生念书时候的事了,只记得我和大我五岁的哥哥用的是同一套书,先生常常到顾侯面前称赞我。
“我其实不喜欢他称赞我,也不是说大哥和正房会给我穿小鞋,只是不喜欢。我那时候读书刻苦的原因是我想早点下课,就能名正言顺地到戏园子听戏了。但后来顾侯发现了我的……才能?总是因此给我另加一些要学习的东西,先生表扬我越多,我就越透不过气来。”
他颇觉可笑地追忆着自己的前半生,轻轻掸了掸衣领:“后来我控制不住自己,偷偷溜出去看,过了几个礼拜就东窗事发了,是我娘亲自揭发的我。她因为京戏被人迫害,好不容易挣脱出了这个漩涡,不想看我再因为这个陷进去。
“说到底我还是陷进去了。”顾声道,“当时顾侯大为光火,觉得他之前对我的栽培都喂了狗,逼问我要唱戏还是要念书,我没吭声,他知道我性子,盛怒之下就把我赶出了家门。
“那年我刚十三,在江南的茶楼混迹,除夕夜熬不住还是回了家。我看到的就是……那个火光滔天,人间地狱的样子。”
记忆里火光冲天而起,血色映红了整片夜空,孩子凄厉的哭叫被枪声打断,女人从血泊里向他伸出手去——
“言儿!……言儿!——”
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件带着女人的体温被塞进了手里,翠鸟的翎羽轻轻刮过掌心,少年秀美的面容投射在母亲火光下琉璃似的眼中,陡然熄灭。
无声的尖叫卡在少年的喉管里,血光蜿蜒而上,将男孩拖入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
“娘!!——”
他站了起来,向十字架上的男人步步走来。
冯征拼命地摇头,恐惧的眼泪布满整张脸,绸布甚至在他锲而不舍地挣动下被顶开了一点,让他能够发出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喉音。
“不……不是……我……”
金属的寒意贴在了他的胸膛正中,那其实是一把刀,如果冯征此刻还有那个心思自己分辨的话,还能认出那就是猎场里用来肢解猎物掏下水的剔骨刀,顾声大概是觉得这种刀锋利好用,随手就把刀锋按在了他的胸口。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动手,其实是因为有一件事没弄清楚,”顾声欣赏着他徒劳地挣扎,“那段历史被封杀得太过严格,以至于坊间完全讳及,无从下手。直到那天江承送了我一套缺了一件顶花的点翠头面,我才顺着白小宝的线索摸到了你的头上。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们其实见过的。八年前,那间别墅之外,我和你打过照面。
“只不过这些年我的变化很大,但你没有。”
他的刀刃已经嵌进了冯征胸口的肉里,冯征毫不怀疑刀口往下一撇他的内脏就会像那些猎物的下水一样稀里哗啦地流出来。顾声没有选择用枪,显然是不希望他死得太轻易的,否者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他绑起来听故事。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肠子流一地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冯征竭尽全力嚎叫了起来:“不是我!不是我啊——!”
顾声一愣,抬眼看他,神情有点莫名。
冯征真真切切地哭了出来,以要使下巴脱臼的力道活动着脸颊:“我不是——欺男霸女强占尚芸芳、东窗事发杀人灭口的是江知涯啊!啊啊啊啊……”
顾声整个人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一把扯下他嘴上勒的绸布:“嗯?!”
冯征真的被恐惧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管不了了:“我就是江知涯放出去咬人的那条狗啊!狗啊!我当年靠着江家发了家,就像江知涯靠着宋家发的家一样!江知涯当年为了取得宋家的财力支撑娶了宋淑珍,自己还在外面和舞女乱搞,宋淑珍哪是个吃素的!当场逼宫,江知涯知道离了宋家他也去了半条命,就指派我带人抢在宋淑珍前面查出尚芸芳的下落,亲自去灭的口……”
他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又哭又叫地嚷嚷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侠饶命啊大侠,这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是奉命办事,我哪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呃!”
冰凉的枪口抵在了冯征的下颌上,冯征陡然噤了声,充满恐惧地看了身边那个青年一眼。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顾声短促地笑了一声,“当年的知情人都被你们赶尽杀绝了,你这么随口一说……”
“不是!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冯征脑海里灵光一现,像是陡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哆嗦着望着他,“顾声!……顾声……江知涯常年在身上藏着一件铜壳的小像!您知道吧……大街上也到处有卖您的小像的……那里面就藏着当年尚芸芳刚出来时候的相片!他那个是当年那事儿过去好几年之后专门找的我替他寻的,那时候不光市面上,连人家藏的都被销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