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宛央,你归家时眼圈为何那么红?是哭过了么?”韩玥轻声问。
想起同窗李迁的事,陆初的忍不住又有些伤心起来,她将事情说与韩玥听了,韩玥听后似叹了口气,声音极轻道:“本朝律法一向严苛,旨在抑匪安民,没想到最后还是百姓受了苦。”
陆初顺着韩玥的话道:“夫子曾说法是御民之术,酷法是为了让人敬畏,可是李迁全家被下狱斩首,我只感觉到了‘畏’并无‘敬’。”
“嗯?为何?”韩玥问。
“敬是心服口服由心而发,我却只觉得私自逃跑却要全家斩首,实在有悖人伦,让人难以接受。”陆初愤愤不平道。
陆初的心思让韩玥有些惊讶,她没做评说,而是道:“假若你是皇上,为你修建宫殿的匠人们都跑了,你会如何?”
“我为何要修建宫殿?徐叔说皇上有好些个皇宫呢,皇宫和我们村子一般大,那么大的地方,我住一个就够了。”
韩玥笑了起来,轻声为她纠正:“他说的不对,皇宫只有一个,其他的叫行宫,但都修在京城外。”
“啊?”陆初听到韩玥竟然能说出徐铁匠都不知道的事情,惊奇的眼睛都瞪圆了:“姨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韩玥道:“我幼时曾随一位贵人进过皇宫,所以便知道了些。”
“真的哇!”陆初直接坐了起来,隔着夜色,韩玥都能瞧见她发亮的眼睛,她无奈的笑了一声,伸手将陆初的小身子拉回了被窝:“被窝要凉了,快些躺好。”
陆初依言躺好,抱住韩玥的胳膊,惊奇不减:“你真的进过皇宫啊?”
“嗯,”韩玥的表情被黑夜隐着,有些感伤,但声音却是天衣无缝的沉稳,这些年,她早就将隐忍刻在了骨子里。
“不过,是幼时去过的,再后来,皇宫被烧毁了,便记不大清楚了。”韩玥补充道。
陆初对她的情绪丝毫不知,还缠着她问:“那皇宫真的很大么?真的跟我们村子一样大么?”
“估摸着有三个你们村子这么大吧。”
陆初的眼瞪得极大,倒吸了一口常常的凉气,惊愕道:“这么大?!”
韩玥被陆初这般反应给逗笑了起来:“嗯。”
“那皇宫里的茅厕离卧房远吗?”陆初的小脑袋瓜里装着数不完的问题。还没惊讶完皇宫的大,又迫不及待来问皇宫里的茅厕。
韩玥这次直接笑出声来了,耐着性子为陆初解答:“皇宫里没有茅厕的。”
“那皇上他们怎么如厕啊?”
“若是皇上他们想如厕了,会有专门的太监和宫女将厕桶搬到他面前,待他们解决完再搬出去。”
“啊?宫女太监们不嫌臭吗?”陆初无法想象。
“他们不敢嫌弃的。”
陆初还要再说,韩玥适时打断道:“莫要再问关于如厕的问题了,问些其他的吧。”
陆初咯咯笑起来,她乖巧的靠着韩玥的胳膊,又道:“徐叔说,是皇帝的哥哥当皇上时烧的皇宫,是真的吗?”
韩玥的身子僵了些,“嗯。”
“为什么要烧皇宫啊?那么大的房子,他不觉得可惜么?”
“他……是有坏人来了,他很生气,所以烧了皇宫。”韩玥的声音隐约带了丝不稳。
沉浸在自己问题中的陆初没有察觉,她还是不懂为什么坏人来了要烧自己的家,她想着,口里不自觉的也说了出来:“为何他烧之前不将自己的妻女送出来呢?皇帝可真奇怪……”
放在外侧的拳头倏地攥紧,韩玥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恨意染红了她的双眼。她引以为傲的隐忍在此事面前溃不成军,从十岁到十六岁,她的心似乎留在了那天的火海里,不然怎么会日日生疼流血?
“姨娘,为什么……”陆初依旧毫不知情的想问,却被韩玥平淡的声音轻轻打断:“宛央,我有些乏了,明日再问可好?”
这个女人,连拒绝都尽量婉转,不伤害陆初。
陆初恍若初醒,连忙道:“是宛央鲁莽了,忘记姨娘舟车劳顿,宛央不说话了,姨娘快些睡吧。”
韩玥抬起外侧的手将腮边的清泪拭去,淡笑:“你也快些睡。”
“是。”
韩玥以为她会失眠,可是连日的舟车劳顿和着虚弱,深深的啃噬着她的身体,让她很快进入了睡眠。
罕见的,韩玥坐起了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那日的火海,看到那个人被熊熊火舌淹没,还冲她笑着摆手让她快走。
睡梦中,韩玥不安稳的皱起了眉,当大火将那人永远淹没的时候,她猛然惊醒,急促的喘息着,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上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在梦中定是又哭了。
梦里的大火,似是一直烧到了梦外,再次灼烧着韩玥潮湿的眼眶。
那个眉目清淡,永远带着浅笑的女子,就那么被大火无情的带走了。
从那一日,韩玥的心便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为她殉葬,另一半,在世间苟延残喘,为她活着。
韩玥刚要起身,便碰到了陆初的小胳膊,从梦里蔓延出的大火倏然熄灭,她摸索着给陆初掖了掖被角,借着月光,她隐约能瞧见一些陆初的模样,轻声道:“宛央,你一定要……”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韩玥发现她似乎对陆初没有特别的期许,她既不求她学富五车名立高榜,也不求她蕙质兰心才扬天下;思来想去,韩玥缓而轻的补充上后半句:“……平安长大。”
熟睡的陆初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咂摸了下嘴巴。
韩玥求完后,起身下了床,换了身干衣服,又躺回了床上。这次,她没再做噩梦。
第二日,她起身时陆初已经不在床上了,看着外头天已经大亮,韩玥责骂一声自己怎么起的这么晚,赶忙起身。
待她走到屋外时,陆初正端着书坐在外头低声读,由于太过认真,连她出来的动静都没听到。
四月的早晨露水重,她出来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陆初这么小的孩子,虽披着厚衣,又怎么抵得住早上的凉意?韩玥再次在心里责骂自己一遍,她快步走过去,愧声道:“宛央,是我起的晚了,让你在外头读书,现下我起身了,你回屋里去吧,往后不必如此。”
陆初放下书,先冲韩玥行了个礼,然后笑道:“不是这样,是娘要我在外面读书的,她说早上的风能让我清醒,不至于瞌睡,与姨娘无关,姨娘不要自责。”
韩玥皱眉:“那也是不该的,外头冷,你若是着凉了怎么办?以后在屋里头读吧,我陪你。”见陆初面有难色,韩玥道:“我同你娘去说,她定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