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1床的王晓梅,86岁,肺部感染收治入院。一双儿女特别孝顺,请求医生一定要尽全力,对于医生来说这个请求完全是多余的。生老病死,乃是生命进程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医生只能延缓死亡,却不能阻止它的发生。学医数载,他们只为“生”做好了准备,却没为“死”做好准备。汪俊之前找王晓梅的儿女谈过很多次,继续治疗无疑只是加重老人的痛苦,在医患关系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他没敢说继续治疗也是占用了宝贵的医疗资源。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儿女们不肯放弃。作为医生,汪俊很理解,也很希望老人能在有生活质量的前提下多活几年,但是她已经反复拔管又插管好多次,这对她的身体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听护士说,老人最近有反复低热和盗汗的情况出现,从医多年,汪俊怀疑老人有开放性结核。
“雅楠,给1床开个急的痰培养,明天再复查一个。”
“好的,俊叔。”杨雅楠是汪俊组的住院医生,也是他的得力助手。虽然工作能力还有待考量,但是认真好学,又加上长得标致,人也随和,大家都很喜欢她。
不出汪俊所料,王晓梅果然有开放性肺结核,而且还是进展期,有较强的传染性。王晓梅从入院以来就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吸痰是必不可少的操作项目。吸痰的时候,因为吸痰管的刺激,痰液喷溅的距离可以远至一两米。如果因为呛咳反应病人不舒服,随着病人转动的头颅,更是360°无死角。抛开医护工作人员的安危不讲,对那些同住在监护室,抵抗力奇差的病人而言,她就是一枚定时炸弹。汪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马叫来王晓梅的家属,再次谈起她的去留问题。要不是迫不得已,汪俊真的不想扮演这种让人家放弃生命的角色,但也正是他在这方面的软弱,才致使王晓梅承受了更多的痛苦。
医生是人不是神,他不能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汪俊凭借自己在医疗圈的人脉,帮王晓梅联系到了肺科医院的隔离病房。但是肺科医院传来消息,他们不接收戴呼吸机的病人。一来是太危险,谁也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不想承担这个风险;二来,翻阅病例后他们才发现已经没有继续治疗的意义,延长她的生命只是增加她的痛苦。为了更加确定,汪俊又开了痰培养,结果接到化验室的拒绝电话,化验室的工作人员说,这是最后一次做王晓梅的痰液检测,请不要拿他们的生命开玩笑。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谁都有感染的可能,汪俊对化验室的反应也表示理解。
为了保障护士们不被传染,林秋轶申领了几个“猪鼻子”,告诉大家一定要注意防范,做好消毒隔离,保护自己,保护病人。在得知老人是开放性肺结核后,家属同意放弃治疗。林秋轶给王晓梅做拔管前的准备工作,尽量把痰液吸干净。八十几岁的老人,长得精瘦,眼睛依然滴溜溜转个不停,很无辜的样子。嘴巴被固定口插管的绳子勒得变形了,随着吸痰次数的增多,她喘得越来越厉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沿着皱纹流下来。林秋轶帮她擦掉渗出来的汗珠,顺便整理了一下因长期卧床而乱蓬蓬的头发,就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儿女们戴着三四层口罩,捂着嘴巴站得远远的。林秋轶起了恻隐之心,心里挺难受的。多么可悲啊,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她无法参与讨论自己的治疗方案,也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就因为她无意识,她的生命只能掌控在医生和儿女的手上。因为自以为是的孝顺,儿女选择让她痛苦地活下去,只是为了满足他们还有叫妈妈的权利;后来,儿女们选择让她的生命终结,是因为她的存在会对别人产生威胁。明明自己才是承担者,从头到尾她都是个局外人,没有任何选择权。从被选择到被放弃,她生命的尊严逐渐被剥夺。
撤掉呼吸机没多久,王晓梅就去世了。床单位彻底消毒,床帘也全部换成新的,马上又会有新的病人躺上去了。
折腾了一天,林秋轶心情不太美好,下班后好好洗个澡,去年轻人多的地方消遣消遣。当他端着脸盆来到男休息室的时候,看到刚来的规培医生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
“同学,今天值班吗?”
穿着白大褂的规培医生转头看见林秋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林老师好,我不值班。”
“哦,那早点回家吧。”实在没什么话说,林秋轶钻进卫生间,似曾相识的冷气又吹进了他的后脖颈。大热的天,林秋轶打了个哆嗦。
等林秋轶出来的时候,规培医生已经走了。临床医学和护理学,都是一级学科,按理来说,医生和护士是同事协作关系,但在现实中,护士就是作为医生的附属存在的,在医院里,护士永远比医生低一等。林秋轶工作四年,虽然习惯了这种固有模式,却从未认同这种模式。三分治疗,七分护理,他从未忘记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突破和提升自己。
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室内灯光昏黄,音乐轻缓,足以让人卸去满身的疲惫。林秋轶熟门熟路来到吧台左侧坐下,
“来杯橙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