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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水被人放掉后,禾苗晒死了一半。莲宝忙着重新补秧,早晚车水,精心呵护。根娣在田埂搭个草棚,夜里领着狗子守在那里。不给黑心人下手的机会。
早晨,莲宝照常跟赛珍一起去车水。
蹬动车拐,驱着水链,把河水引到秧根下。家家户户都这么干。田横头上,一片此起彼伏的号子声。
她的脸红得像刚出锅,整个人泡在了汗里。“阿嫂,人家都喊号子呢,咱也喊吧。”
赛珍:“我不喊,费劲。把力气省脚上不好?”
“我看你是不好意思!”
“你好意思你喊!大姑娘也不怕人笑。”阿嫂用嗔爱的语气教训她。
莲宝不怕人笑。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不能发散。眼前翠玉似的水田,画屏似的青山,一汪汪亮油般的河水,都让她很感动。虽然热得冒烟了,却一点不觉得苦。
她听到采菱的媳妇们在唱小调,曲子悠扬旖旎,美得消魂。她心里很痒,一肚子歌在蠢蠢欲动了。她也张嘴唱。
嗓子一敞开,方圆半里如洒甘泉,把一切喊号子的、唱小调的都压过了。
牵牛的老人停她家田埂边不走了。大叔大婶们听得如痴如醉,歪头歪脑的。
唱完一支,大家齐声喝彩求她再唱。
有人捧场,莲宝更把持不住自己了。歌声汩汩地往外冒,在绿波起伏的禾田上撒野。小调中掺着马嘶狼嚎,听着狂野又甜美。
人们都被她唱得羞了。心想,这唱的个啥?怪臊人的,又怪好听的,让人觉得很不一样。
许水花倚门框上听,满脸的不屑要滴下来,“她能去当戏子了。讲真话,这种姑娘体面人家哪个敢要?一点不晓得要脸。你看看那个轻狂样子,真家伙哦!”
巧玲问,“哥,她唱的啥怪腔怪调?我咋一句听不懂?”
绍俊困惑地眯起眼。他也没听过。只觉得这些小调太美太狂,不该是那二百五口中唱出来的。绍俊心情有点复杂。
听说,她变白变好看了。前几日他不屑去看,现在竟忽然有点好奇。
但他随即打消了这可笑的念头。能有多好看?一个长着六寸大脚的姑娘,什么玩意儿。他想到玉娇小姐,心头一暖。他何德何能,竟得到官家小姐的青睐?
跟玉娇比起来,莲宝简直就是个粪坨坨。
赛珍怕人说小姑子闲话,小声告诫道,“陈家站门口望呢,要笑你没规矩了。”
莲宝擦擦汗,“他们越笑我越唱。”
赛珍忽然脸色一变,表情紧张地看着旁边。
莲宝顺她目光一瞧,哟,居然是余大叔!他站在槐树荫下盯着她呢。眼睛漆黑冰冷。
莲宝给他一个汗淋淋的笑,招呼道,“余叔,你去哪里?”红润的脸上一片如火如荼的娇媚。在她印象里,两人算不打不相识,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小伙伴了。
他好像不这么认为的。死不吭声,阴森莫测地盯着她。
赛珍见他眼神像要行凶,汗毛都竖起来了,涨红了脸啐道,“不知羞的死瘸子,盯人家大姑娘看,你有脸没脸!”
这是赶野狗的唾骂声,因为恐惧而无比凶狠。
莲宝被突然爆发的赛珍唬一跳,连忙扭头,“阿嫂,你瞎嚷个啥!”
余天胤听了这话,表情瞬间黑暗了。唇角一阵剧烈痉挛,怒意在上面沸腾着。死死瞪了莲宝片刻,扭头就走。跛腿在身旁划得又急又快,使他看着比任何时候都更瘸。
那背影透出的冷酷让人心惊。
莲宝吓懵了,心里直喊糟糕。
她的声音追着他道歉,“大叔,我嫂子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要停下水车去追。
赛珍着急扯住她,压着嗓子劝道:“疯丫头,你招惹个老怪物做啥?”
莲宝急声道,“阿嫂,你说话留点口德嘛。咋跟娘学了一个调调。”
赛珍瞄着瘸子高大的背影,带点恐惧说,“你没看见啊,老东西多吓人!跟他对上一眼好像跟毒蛇对了一眼,叫你浑身冰凉。”
“那你还敢作死骂他?”莲宝欲哭无泪地看看那个远去的青袍背影。
赛珍四下瞅瞅,警告道:“他们都说他兴许是个大盗。你要当心,别跟他太近乎。”
莲宝苦着脸,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安。感觉这声“死瘸子”恐怕是神来一笔,会把她的命运拖进致命的沼泽。
她越想越不妥,不追上去赎罪是不行的。
这时,侄子阿金像头小马驹从荷塘方向奔了过来,“出事了,娘,小孃孃,出事了!”
赛珍探出一张惊弓之鸟的脸,“出啥事儿了?”
阿金奔到跟前,大口大口地喘,“苇塘里死了个人。他们说是刘,刘二帽!娘,打我的爹坏人死了。”
赛珍惊愕地张大了嘴。
莲宝心里突了一下。
她装模作样地问:“慢点说话,小心把肺喘出来——那混蛋死了?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