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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往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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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往事

陈坚对杨州的到来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他杯子空了,左手在旁边的茶几上乱拍,摸索剩下半瓶白兰地。

杨州把酒瓶挪到另一侧,小声说:“别喝了。”

陈坚抬头看他,过了几秒,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杨州在长沙发的另一端坐下,两手搭在膝盖上,指尖不自然地蜷缩着。他盯着墙上不知所云的抽象派油画,突然说:“可以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陈坚烂泥一般瘫倒在沙发靠背上,闻言诧异地扬了扬眉,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冷淡道:“没什么好说的。”

杨州微微偏过头,用余光观察陈坚的脸色,谨慎地问:“那你……爸爸呢?”

“谁准你提他的!”陈坚登时就怒了,肩背从沙发上弹起,好像一只攻击中的野兽。他盯着杨州,目光凌厉,戾气满满。

“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杨州温和地说。

陈坚满脸讥诮地接过话头:“然后告诉那个女人让她安心是吗。”

“不是。”杨州直挺挺地坐着,十指收紧捏着膝盖,像个局促的小学生。也许是暖黄的灯光太过温柔,他鬼使神差地说:“因为很多方行讲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所以,如果你能告诉我的话……”

陈坚没喝多少酒,这会却觉得醉了。他感觉左胸口一阵酥麻又一阵锐痛,舌头打结,试了几次才说出话:“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不也藏着很多秘密吗?”

杨州无法反驳。

陈坚也不知在生什么气,语调古怪,颇嘲讽地说:“我们有加深了解的必要吗?之前都互不过问,现在发现我们是兄弟,就想知道了?”

他这话说得残酷,却也真实。以前再怎么暧昧,他们始终把对方当作需要防备的对象,因此并不过问来历和隐私——而现在,从天而降的血缘关系砸得人发懵,让杨州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要离陈坚的过去更近一点。

也许是因为他只言片语间拼凑出的那个小陈坚的形象,让杨州感到一丝丝的心疼。

可说到底,这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陈坚不愿提起,杨州也不会强求。

他们枯坐了半晌,头顶的灯光愈发暗淡,好像屋顶是透明的,让夜色逐渐漫了进来。

不用说又是D3搞的鬼。

黑暗中彼此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陈坚变成一团深褐色的阴影。杨州看了他一眼,决定上楼去,不再讨嫌。

就在他要起身时,陈坚忽然开口,语气淡淡的:“我爸……要不是那天看到照片,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他年轻时很帅,但因为不爱笑,看着有点阴沉。他做饭很好吃,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手艺,会做木工,会用古老的手法制作干花,”陈坚想起箱子里的半截围巾,很轻地笑了一下,“还会织毛衣。”

杨州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把衬衫塞进牛仔裤里,对着木料敲敲打打的年轻男人的形象。他不知道陈北民长什么模样,便用陈坚的脸替代了。他看到那个男人抹掉额上的细汗,小心地刮掉木头渣,然后倚着新做的椅子点燃一根烟。

不知怎么地,杨州觉得心口很烫。

陈坚的眼神变得幽远,他沉浸在回忆里,低声继续:“我小时候很调皮,经常和人打架,我爸又管不住我,只能不停地给我收拾烂摊子,一年到头家里都是上门要医药费的家长。有一次,我不小心揍了当时一个帮派大佬的儿子,那群走狗找上门来,非要断我一只手。明明是那个**先欺负我,但他们仗势欺人,不讲道理。对方人多,我当时都怕了,结果我爸……我本来一直觉得他挺窝囊,那次却疯了似的,拿着刀要和他们拼命。”

陈坚停顿了片刻,喉咙里传出含糊的“咕噜”一声,似是哽咽。

杨州咬了咬嘴唇,轻声问:“后来呢?”

陈坚攥紧拳头,他尝试着深呼吸,可那口气断断续续的,好像被巨大的悲痛阻隔着,半天提不上来。“我们寡不敌众,我爸被他们砍掉两根小拇指,耽误了些时间,一直没能接回去。”陈坚顿了顿,冷酷道:“后来我投靠了他们的敌对帮派,七年后把他们搞垮了,砍掉了那个男人两只手。”

血腥而混乱的过去,就这样被他三言两语地带过。杨州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深知安慰无用,只得沉默。

陈坚没有酒喝,焦躁地敲了敲玻璃杯。

杨州心情复杂地回味着,突然觉得断了两根手指的细节似乎在哪听过。

在哪里呢……

他拨弄着腕上伪装成手表的通讯器,突然瞪大了眼睛——是的,进入基地之前,周上校说过的那个故事!二十年前,有个男人成功从基地逃了出来,但烧伤严重,刚走到营地门口就死了。当时杨州心中触动,多问了几句,周上校说那人只有八指,拳头里握着一片毡布……

杨州心惊肉跳,某种模糊而可怕的预感,再一次降临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惊扰什么鬼神似的,低声问:“那你爸现在……”

陈坚用力搓了搓脸,叹息从指缝间溜了出来。“你还记得V-SARS爆发的时候吗,那是——”

“二一九九年。”杨州接过话,心脏忽然开始狂跳。

二一九九年,世纪之交,人类长期滥用抗生素的后果终于爆发,超级细菌不断出现。那一年一种急性传染病席卷全球,因为症状与当年的SARS很像,遂被命名为V-SARS。

这种可怕的传染病使世界人口减少了千分之一,若非科学家们及时研制出药物,这个数字也许会更可怕。

“当时我十岁,不知怎么就被传染了。”陈坚回忆起当年命悬一线的日子,觉得有些胸闷,咳了两声,“那时候已经死了好多人,但治疗药剂才刚刚被研制出来。全世界都需要药剂,生产效率满足不了,最后由联合国卫生组织出面调停分配。我们这种基因下贱的人,理所当然地被遗忘了。”

一丝阴冷的风迎面吹来,仿佛什么孤魂野鬼从身体穿过,杨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想开口打断陈坚,让他不要再说,可陈坚已然忘记今夕何夕,自顾自道:“当时基地有很多人感染了V-SARS,但除了几个有钱有势的可以从外面拿到药,其他人一旦感染了只有等死。”

“我连着七天发高烧,神志不清。我爸到处求人,可是怎么也拿不到药。后来我真的快不行了,他很绝望,听说外面驻扎部队有药剂,就决定去求他们帮忙。走之前他跟我说,让我等他回来,”陈坚吸了吸鼻子,“所以我就一直等着。”

杨州心脏一阵绞痛,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瓶,仰头往嘴里灌。喝得太急,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他连忙用左手去抹,生怕喉咙里的哽咽被陈坚听到,便捂住嘴,在大拇指上咬了一口。

他曾经听过的那个像是杜撰的故事,终于在今天得以完整。二十年前,一个男人翻越基地高耸的围墙,忍着剧痛爬到营地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停止了呼吸。一个士兵掰开他紧握的右手,看见一块边缘烧焦的毡布,歪歪扭扭地写着:“救救我儿子。”

二十年后,这个故事已成为半真半假的传说,没有人知道基地里还有个苦苦等待父亲的孩子。

寂静的房间里,杨州急促而凌乱的呼吸清晰可闻。陈坚看了他一眼,昏暗中看不清杨州的表情,但直觉出了什么事。他弯下腰在茶几上敲了敲,不耐烦地说:“你至于吗。”

杨州不愿他发现端倪,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陈坚却没那么好糊弄,忽然沉声道:“D3,开灯。”

突如其来的光明把杨州的狼狈完全暴露了。他眼圈泛红,领口湿了一片,在陈坚锐利的目光下,竟然不自在地躲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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