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新年(1 / 2)
“杰弗里先生今天又联系我了。”在车上,安德鲁对杨州说。
“怪了,”杨州扯了扯嘴角,讽刺道:“他现在倒是懒得理我。”
“可能是因为……”
“不是要你回答啊安德鲁。”杨州觉得好笑,“在这方面你真应该跟D3学学。”
安德鲁精准地把方向盘转了九十度,一本正经地说:“我正在学。”
“杰弗里又说什么吓唬人的话了?”杨州嘴上打趣,心中却隐隐忧虑。
安德鲁组织了一下今天杰弗里的讯息,言简意赅地说:“白鸽派内部动荡,即将迎来大换血,米歇尔和怀特可能会成为新的掌权者。”
米歇尔和怀特……这两个名字并不陌生。他们是白鸽派中的极端激进分子,时常出现在各大媒体的报道中,以言论惊悚著称。这两个人不止在政治上主张限制天生犯罪人的种种权利,甚至本身就非常仇视他们——因为某些私人原因。米歇尔和怀特控制白鸽派,一定又将掀起腥风血雨。
杨州目视着前方暗淡延伸的灰色路面,想叹气,又忍住了。虽然他从没奢望过白鸽派能被彻底打倒,但他们恢复的速度也委实过快了。时至今日,他已无法像当初一样隔岸观火,看他们两派狗咬狗。他身不由己地陷入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混沌中,被巨大的漩涡撕扯着,往深处掉去。
杨州一敛四散的心神,问安德鲁:“你记得进基地之前,周上校所说的那个通讯频段吗?”
安德鲁当然记得,他可是个机器人。
“我把它告诉艾琳了,对——就是艾琳,”杨州说:“你注意接收信号,她可能会和我们联系。”
安德鲁点头表示明白,片刻后又问:“那……陈坚呢?”
“陈坚?”杨州重复了一遍,垂着头把玩身前已经失去弹性的安全带,语气听着十分平淡,“他手里应该有点东西……想以此威胁联合国,让基地独立。”
“是什么东西?”安德鲁忧心世界和平与安全,忙问:“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不太可能。很多武器的原材料都禁止向基地出售,就算黑市上买得到,数量肯定也不会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基因实验……我也很想知道。”杨州觉得脑子里乱的很,好几次想揪住那一闪而逝的念头,却始终不得其法,于是焦躁地在车门上拍了一巴掌,引得那老古董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副驾驶前放着一个早就不流行的招财猫摆件,笑容傻傻的,随着那一下颠簸,幅度更大地冲杨州挥手。
这表情有点像陈坚送他的小狮子……杨州看了一会,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心脏逐渐挣脱了束缚,仿佛被温水漫过,逐渐平静下来。
“白鸽派和玫瑰派互相博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也不能彻底摧毁谁。只要他们依然在争斗,那么局势就会始终维持某种平衡。”杨州竭力在一团乱麻中分出条理:“可是现在以陈坚为首的基地势力想要搅局,那平衡就一定会被打破,最后局势演变成什么样……我也预料不到。”
“基地没有武装力量。”安德鲁说:“我不觉得他们有什么能够威胁到联合国的武器。这样看来,陈坚太冒失了。”
“他有他的理由。”杨州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像是惺惺相惜的理解,又夹杂着于心不忍的同情,“玫瑰派还在玩政治那一套,并不是真正为天生犯罪人争取权益,如果放任他们和白鸽派较劲,废除《隔离法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陈坚这是兵行险招,不管独立的要求最后能不能获得联合国的认可,至少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
安德鲁默默地听着,神情严肃。车窗外掠过一朵妖艳的食人花大楼,掠过枯爪似的白杨树,他思考了片刻,问杨州:“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等杨州回答,安德鲁自己倒发现了问题——他一直在问杨州该怎么办。这是不正常的,因为大家普遍认为机器人更理智,思考能力更强。
“杰弗里怎么吩咐你的?他还不知道你修改了指令者等级吧。”
安德鲁沉默了几秒,然后实话实说——杰弗里命令他,如果陈坚真的在进行基因实验,那么销毁一切证据,然后制造一场“意外死亡”,他们会扶新势力上位。
“刺拉”一声,整个安全带被杨州拽了出来,猛烈地撞击在前挡风玻璃上,反弹几次后软绵绵地缩成一团。
安德鲁在安静的车厢里听见了他的指令者凌乱的心跳声。杨州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刚才那场破坏与他无关。他侧脸的线条依旧优美流畅,只是眉头和嘴角有些许凝滞,泄露出主人的惊惶。
天哪,他居然这么悲痛……安德鲁把摄像头转向正前方,不知该说点什么。要是D3在就好了,他想。
车窗没关严,不断地灌进冷风。那丝丝缕缕的寒意把杨州绕成了个茧,他盯着面前的招财猫,良久轻声道:“我必须阻止陈坚。”
安德鲁扭头一看,见他又恢复成往日的从容,便“嗯”了一声。
“他们进行的基因实验可能对普通人不利。”杨州一指不远处五颜六色的招牌,示意安德鲁目的地到了。他拉开车门,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他用这漂亮的手将过长的发丝别到耳后,对安德鲁微微一笑,“而且……我不想让他死。”
他声音很低,字句混在叹息里,很快被北风吹散了。
大年三十,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杨州走进和史密斯约好的中餐馆,被里面人声鼎沸的场景吓了一跳。
这家餐厅在基地一直很受欢迎,今天更是热闹非常。服务生把杨州引到定好的包厢,史密斯站起来和他握手:“杨先生,又有一阵没见了。”
史密斯瘦了一圈,现在低头时能看见鞋尖了,杨州半调侃地恭喜了他一番。
史密斯不好意思地摆手:“前阵子比较忙,不知不觉就瘦了。”
“知道你忙,”杨州引用报纸上的形容,“知名撰稿人史密斯先生,在环境恶劣的一号基地长住六年,只为追求真实而有价值的新闻,是一个值得钦佩的记者。”
舆论和境遇都是十分微妙的东西。史密斯报道莉莉绑架案后,一举成名。当时全球的目光都聚集在一号基地,他凭借常年生活于此的种种优势,对绑架案做了一系列高质量的后续报道,不过月余,就从不入流的小记者摇身一变,成了地位稳固的新晋意见领袖。连他在基地闲云野鹤的日子,也被称颂为为了理想的艰苦付出,让人哭笑不得。
“杨先生,你就不要嘲讽我了。”史密斯夸张地把脑袋往墙上撞,杨州连忙拉住他,两人相视大笑。
史密斯已经点好了菜,不多不少,荤素得当。一些新培育的蔬菜品种也赫然出现在餐桌上,可见联合政府最近确实大方。
“这都是杨先生的功劳。”史密斯豪迈地一扬手,做了个前推的动作,好像把这场热闹当成礼物献给了他,“玫瑰派当政还是不错的。要不是你当初阻止我报道他们……唉,总之,谢谢你。”
杨州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时局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当时最好的选择,也许却为日后的冲突埋下了祸根。他的力量太过微弱,即使如史密斯、如陈坚,也不过是在浪花中拼命挣扎的小人物。
不过今夜杨州不想谈这些。
“过春节,喝点吧。”史密斯十分默契地倒了两杯白酒,和杨州碰了杯,说:“新年快乐。”
他们只挑轻松愉快的话题聊,后来史密斯喝多了,滔滔不绝地夸赞起聪慧可爱的侄子,言谈间满是对兄弟幸福家庭的羡慕。饭后杨州费了好大劲才把他送回寒酸的住处,史密斯追在他身后,大着舌头问:“别走啊,有新闻吗?”
杨州无奈,许诺有新闻一定第一个告诉他,史密斯这才满意,倒在狭窄的硬床上睡着了。
相比餐厅的热闹,方行家的年夜饭就显得有些沉闷了。席间持续沉默超过两分钟,这沉默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人舒服,空气中仿佛有个无形的计时器,嘀嗒嘀嗒地提醒着逐渐积累的尴尬。
“都跟你说了不要做那么多菜,浪费。”陈坚端起酒杯,意思性地举了举,然后一仰头喝干了。
“都是黄婶做的,我没出力。”方行没赶上和他碰杯,手在空中一顿,颇委屈地皱着眉,转而自饮。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陈坚再一次隐晦地看了眼时间,下定决心告辞:“那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