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灰烬(1 / 2)
冰冷的,冷色的,又带着风的走廊里面,有一个男生静静的坐着。
这个时间点,这个位置,仿佛在永恒时间的长廊里面,万物皆空。
头顶的灯很亮,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甚至延展在墙的对面,男人静静看墙壁,也不知道是在看墙壁上留下的红色漆字[急诊室往右]还是看着墙壁上自己的影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还有一串钥匙,一张银行卡和一张身份证,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钥匙是他租的地下室的房子,银行卡里面已经欠了他现在还不起的钱,身份证只能证明他是个人。
他想叹气,又想笑,又想哭。
但最后,他只是慢慢站起身来,去饮水机那里打了杯热水暖手。
男人的手很好看,修长骨节分明,圆润的指甲让他手看起来带了点秀气,其实他今年才20岁不到,笑起来的时候还能隐约看见稚气。只是眼下的他,胡子拉碴的,重重的黑眼圈让他略显俊俏的容颜不再,此刻的他,毫无生意,毫无灵魂,留下来的只是一具名叫韩浩明的躯壳。
“这位家属,我们已经做完检查了,是正常死亡。”突然打开的门,里面走出的医生带着口罩和防护眼镜,声音平静,听不出悲喜,末了补充道:“请节哀。”
“嗯。”韩浩明点了点头,他声音也同样平静。
“请跟我进来吧,见最后一面。”
“好的。”
韩浩明跟咱医生身后,房间开着大灯,布局和住院的病房没有太大区别,连床都一样,蓝白条纹的,恍惚间,韩浩明觉得自己母亲还活着。
可是,当医生拉开帘子的时候,看着白布下模糊的轮廓,韩浩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崩坏。
医生拉开了床单。
床上的人,枯瘦的蜡黄的面容一如往常,紧闭的双眼似乎是在睡觉,若不是没有呼吸的话。
韩浩明看了几眼就示意医生可以拉上了:“好的,谢谢。”
“恩。我们已经通知殡仪馆的人来了。”医生说到这里也该走了,他的职责已经完成了。
韩浩明觉得有什么东西憋在胸口,堵得他发慌,他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医生已经做一行很多年了,他见过很多生离死别,大多数人都是哭的衣衫尽湿,几欲断魂,但也有韩浩明这种无所谓一般的。
不过这些都和医生无关。
殡仪馆的人来抬尸体的尸体,韩浩明一言未发,最后到了殡仪馆,工作人员问他要不要买个好点的罐子,甚至还给他推销起来,韩浩明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选最便宜的吧。”
工作人员这才停止喋喋不休。
焚烧尸体的时间比他想的快,他静静站在外面,一直回想着他这一年的生活。
他18岁高中毕业就选择辍学了,来北京参加比赛,后来进了甲级队伍,在里面打比赛,然而这个圈子比他想的复杂太多。但他能够忍,他觉得自己能够混出头。
但这不是关键,他母亲,被他那个混账父亲抛弃了的女人,他最爱的人,那个在冬天会帮他早早起床做早晨的母亲,那个在天气变化时候第一个关心他的人,那个在絮絮叨叨又啰嗦的母亲,得了癌症。
高额的医疗费用几乎是他难以承受了,他每个月的收入都花在母亲身上,但是母亲的病情并没有任何起色,半年前,医生通知他,他母亲身体情况不错,建议手术,不然癌细胞扩散,到时候更不好控制了。
他的女友受不了他那段时间的神经质,果断选择了放手。
可医疗费加上住院费要保守要15万,之前长达8个月的治疗,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刚来到北京才没有多久,根本没有人脉的他,根本想不到哪来去筹集这笔钱。
这个时候,队伍的经理找上了他,表示很同情他家里的事情,最后表示,如果他愿意打假赛,会支付一笔高额的费用。
他们队伍今年发挥不错,可以进入LPL,但是作为正选队员的他,如果打假赛放水,那么今年根本不可能晋级。
最后韩浩明屈服了。
因为经理跟他说,打一次,给10万。
这个数字,他怎么能不心动。
他打了两次假赛,拿了20万。全拿去给母亲做手术了,可手术效果并不理想,才三个月,癌细胞就扩散了,这次直接直接从肺扩散到肝。
同时,他打假赛的事情也被同队的人揭露,老板很生气,直接开除了他,同时还警告要韩浩明小心点。
没了生活来源,没有地方居住同时又必须每个月支付的韩浩明只能在北京五环找了个地下室先住着,同时开始做代练。
像他这种新人代练,没有什么客源,一天下来,吃饭的钱都不够,有时候实在没办,只能喝白开水填肚子。
可医院那边就是个吃钱的魔鬼,葡萄糖点滴加上化验住院,一天最少都要一千。
韩浩明心中开始怨恨,都是他妈,为什么还不去死,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只会让他更难受,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可如果哪天代练收到的钱够多,支付完医疗费他还有点儿钱吃饭,他又想让他妈活下来,他什么都没有了,朋友,女朋友,这些都没有了。
他只有他妈了。
他怎么舍得她去死呢?
等到晚上深夜睡在劣质的木板床问着地下室浑浊的空气,他又开始怨自己,为什么自己不努力,为什么自己打不出漂亮的成绩,为什么自己要去打假赛,为什么自己没有钱……
他怨,他恨。
可到一大早,他就要早早起床搭地铁去医院,然后在医院提供的厨房里面给她瘦骨嶙峋的母亲熬点粥,粥要软烂,粥不能是白粥,白粥没有营养,他在等水开的空档,还要跑去买菜,偶尔是猪骨头,偶尔是鸡架子,再不济是瘦肉。
他像是有两副两孔,而当天的钱是决定面孔的样子。
喂完母亲吃饭他就赶快赶去网咖做代练,他住的地方太远了,搭地铁的钱他能玩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他能够赚到许多了。
他一天只吃一顿,还是网咖提供的,只要在游戏里面排位五杀10次,除了送网费现金之外,还会有吃的。
一个一米八男孩子从140瘦的只剩下100斤只用了两个月不到,现在的他,只要一阵风刮过,都能吹跑。
18年从未吃过苦的少年在这一年,硬生生被生活磨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儿啊,是妈连累了你。妈对不起你。”韩浩明母亲看着自己儿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她心疼得要死,可她除了躺在医院的床上等死,她什么都做不到。
“哪里,说什么呢。再这样我就生气了。”韩浩明小心翼翼削着水果,水果是他从水果摊最便宜的里面细细挑选出没坏的,只是样子有点丑罢了。
北京的水果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太贵了,他实在是买不起,他每天精打细算,把一分钱掰成八瓣来用。
他不吃没关系,他母亲还是要吃的,总不能让她一天都吃粥滴葡萄糖吧。
“给,多少吃一点。我给你削得,可漂亮了。”韩浩明将水果递到母亲面前,炫耀一般。
是啊,很漂亮。
他母亲笑着夸奖道。
可她宁愿他像之前一样,削皮大刀阔斧一般,几刀下去,皮削了,肉也快没了。而不是现在这样。
是她害了这个孩子啊。
他今年才19岁而已。
韩浩明手里捧着骨灰盒,骨灰盒其实很烫手,他小心翼翼捧着,内心有点突然轻飘飘来一句:原来骨灰盒是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