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巧巧 23

二十年前\/H市春州路人民广场

安怀乾一手握着个镚儿一手拉着小男孩儿站在卖棉花糖的小车前等着，老板是个中年男人，面前摆了一排糖盒，里面盛满了五颜六色的砂糖粒，尤其粉红色最受欢迎，盛几勺放进机器正中，不一会儿糖丝就飞了出来，拿一只竹签左右转一转，一分钟便得了一只蓬松硕大的棉花糖，如一团被夕阳映红的云朵。

安怀乾不喜欢吃这东西，而且他也只有一个钢镚儿，买了糖就没法买别的，但他身边这家伙想要，一直嘟囔，从广场北面一路央求到西南角儿，安怀乾没了办法，只好领着人去挑了一个。

棉花糖很快就拿到了手里，耳边终于清净了下来，安怀乾拉着人一路往北走，想要穿过广场回到爸爸身边。那天广场上有一场歌舞演出，到处是看热闹的人们，嬉笑声与吆喝交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罩在广场上空，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升了温，劣质糖精的味道弥漫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鼻腔，暖融融的灯光飘忽不定，好似梦境。

安怀乾牢牢拉着身后那人的小手，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然而不及他们走出拥挤，正中央的表演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人们迅速朝中央聚集过去，安怀乾被一个男人挎的布包撞了一下侧脸，正要喊疼，下一秒身后的人便被人流挤开，挣脱了他的手掌。

安怀乾怔了一下，接着便开始喊叫。

他喊那孩子的小名，一声又一声，起先还有回应，往后再过几秒，便半点讯息都没有了。

安怀乾在人群中磕磕碰碰，被踩到脚也不哭，被胳膊肘用力捅到也不闹，可他过不去。

人流阻断了他的脚步，他那时六岁。

听不到回应，徒劳地伸出手臂晃荡，只有震天的喧闹冲击着耳膜，眼前只剩下了忽闪的光影。

安怀乾没有哭，他只想快点过去，重新抓住孩子的小手。

可是过不去。

歌声在广场上空如波纹般四面扩散了开来，人们嬉笑打闹着，他沙哑的叫喊彻底湮灭在了滔天的欢喜声中，但他毫不气馁，一句接一句，仍然声嘶力竭地喊着那孩子的名字：

“——”

.

“——怀乾。”

乔巧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稍微提了点力气，语调不再绵软：“你先冷静一点。”

“真的小乔，我从电梯里晃了一眼......”

安怀乾靠在酒店外的墙壁上堪堪支撑着身体，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飘在空中一般，没有一点站在地面上的实感：“太像了......”

从小到大乔巧都很少叫他的名字，以前念书时叫老安，后来叫安主任，像这样把名字原原本本叫出来的情况是非常之少的，乔巧只在重要的场合里这样叫他，叫他‘怀乾’。

每个人的伤痛都不一样，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你不说，那别人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安怀乾在人前很少显露出脆弱的一面，但这并不是说他就没有什么故事，真正的难过是讲不出来的，全靠精神上的苦痛与深夜的泪水悄悄描述。

——安怀乾不是独子，他有个同胞弟弟。

这件事连乔巧都是在高中时期才知道的。

安怀乾从来不会主动提起有关那孩子的一切，即便那孩子走丢并不是他的过错，但那个晚上在广场上的经历见闻在他的印象里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每当夜深人静回忆往时，那喧嚣就会如数冲破时空的闸门，再次将他包围，迫使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

那是光影与空灵歌声的交锋，那是梦魇。

安怀乾实际上非常聪慧，但他的能力却在这件事上成为了阻碍，他记事太过清晰，起先每晚都会惊醒，倒也不哭不闹，只静静地抱腿坐着，安太太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看到他这个样子十分痛心，托人去寺里为他求了一小块玉牌，戴上之后才稍微有了一点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