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孑立(1)(1 / 2)
三月廿一,已过立夏。
季陵只带几件夏衫,拜别过母亲、祖母,便要入宫侍候皇子读书.到下个休沐日归家,要等到下月十五。褚氏出门相送,换了轻而薄的蟹壳青襦裙,怀里的妹妹也以同色衣料制了一件小裙,以青缎带束发,圆黑的眸子认真地盯着兄长。随着天气转暖,她的身体也渐好,脸蛋不似先前黄恹恹的了,而是白净可爱了许多。
季陵伸出手指逗她,“你跟哥哥说,最喜欢哥哥!”
隼儿比之旁的婴孩开口要晚,如今也只会吐几个单字,见季陵朝她伸出手来,便拿两只小而柔嫩的手掌合了上去,摇晃着脑袋,噫噫嘤嘤道:“不...不!”
季陵大受打击,“待我下月归来,隼儿不会不识得我了吧?!”
褚氏脸蕴笑容,忍俊不禁,这几日渐渐放开心怀,也不再似先时那般忧愁,又叮嘱了几句,便不复多言,看着儿子上了马车。
季陵上了马车,仍有些不安之意,但随即想到府上女眷还有老妖怪帮他照看,又觉稍稍安心了些。前夜,他还同他玩笑道,再在季家赖上几日,还不如索性替季恬嫁了去崔家充数算了,自己如今出入宫闱,还可以替他和太后她老人家暗通款曲。
那乖僻怪诞的江湖中客倒也不恼,若有其事地讲与他说,再过几日,那崔家公子便会如何在画舫同几人为了一天人之姿的花魁娘子争风吃醋,给人打断腿骨,婚期起码还能拖上半年。却不知是他当真能掐会算,还是信口胡编的。
马车碌碌驶动起来,季陵回头望去,只见彭原侯府渐远,门上的蓝琉璃瓦已旧,额枋檐檩间的斗拱许久未漆,色泽尽褪,忽觉出几分寥落萧索之意。老周单手驾车,木手放在膝上,大笑道:“陵哥儿,坐稳咯!”便就这样带着他,驶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晨雾里。
...
季陵在内宫门外等候了约莫半个时辰,直站得足下发麻,终于得见有个矮小木讷的幞头袍衫侍人来引路。侍人接过了他那个不大的包袱,带着他直行过数道门,待见到那波光百顷的太液池,便又向东路行去,一路无话,直行到转弯时方才提醒道:“西路和南路皆是各宫娘娘的居所,平日若无传唤,不可擅自过去。”
季陵信口应下,却走神回想起那日在此瞧见七皇子满手是血的模样,贵妃称呼他叫“阿慎”,却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他胡思乱想道,若是自己伺候得不好,惹了他不快,那人会不会拖了他来此,给他绑上一块石头,便沉进太液池了?不过他习武这许多年,那些个细皮嫩肉的皇子王孙倒是未必打得过自己。
灵台宫占地极大,布局错落疏朗,殿宇楼阁间装饰以奇花名卉、山石跌水、亭台古树,另有二三池沼,周有野藤细竹,养着红白黑三色的鲤鱼,种有只开三两瓣的早荷。季陵四下张望着认路,眼花缭乱,只记得个大概,不一会儿便已记不分明,索性作罢。百无聊赖,又试着与那内侍攀谈道:“对了,你们七皇子叫什么名字?”
小内侍讷讷道:“公子只称呼其为殿下即可,不可直呼其名。”
季陵道:“这我知道,只是现在既是咱们私下里闲话,总不用殿下殿下地叫他,他的大名是哪两个字?”
小内侍正色道:“殿下就是殿下,我等只能称呼殿下。”
季陵大觉无聊,只得熄了与他闲谈几句的心,住了嘴闷闷地跟着他低头走路。
复行不多时,小内侍止步道:“便是此处。”季陵抬眼望去,只见宫殿与灵台宫诸殿一样,筑于高台,匾额上书的是篆字,却不难辨认,季陵瞧了一会儿,便认出匾额上写的是“孔怀殿”。
小内侍道:“公子且随我来。”
季陵跟在他的身后,自正门步入,只见室内无人,尽去窗槛,屋后有梧桐蔽日,只置有一书案,几张坐席,一斑竹榻,四周挂有慈竹草帘,很是简陋,几乎没什么人气儿。小内侍道:“这是殿内做会客之用的。”
又引着他到右侧的厢房,为其打起帘道:“公子住在这间。”
季陵抱了包袱进去,只见厢房甚为宽阔,物什却不多,只西南方摆有一张卧榻,榻前有小几,另有两张坐席,一个小橱。虽然简陋,倒是胜在地方宽敞,日后若寻不到地方习武,将这案几挪挪推推,只怕室内倒都使得,顿觉满意,也不等人为他取了被褥来,便在硬木榻上滚了几个圈。
有了地方落脚,季陵自在了许多,爬起身笑问道:“小公公,我几时去拜见...殿下?平日都需做点儿什么?”
那小内侍道:“殿下特地吩咐,不必你前去拜见,明日寅时二刻起身,寅时三刻是往书房去的时辰,你只跟着便是。”
季陵算了算时辰,暗忖道:“寅时二刻,怕不是鸡都未起,我虽习武惯常早起,可也未曾听说还有寅时二刻便起的,宫中果然不同。”
于是为了不误时辰,消磨过了一下午,用过了那小公公送来的晚饭,便早早地关起门来。将那榻前小几斜倚到墙上,爬上爬下地巩固了一番跑板提纵之术,然后简单梳洗,窝到榻上,摸过硬邦邦、显是棉花板结了的棉被蒙了头假寐。
方才卧下不久,却听见门外有叩门之声。
此刻时辰尚早,季陵原也睡不着,闻声便一骨碌起身,将外衫挂在身上,趴在门上自门缝看去,口中问道:“何事?”门外有女子音色怯怯说道:“奴是奉才人之命,给您送些东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