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药之法(1)(2 / 2)
三个头叩完,却见那歪坐的胖子竟不发一言,也一动不动,季陵不禁有点糊涂,琢磨着这究竟的嫌礼太轻,还是要给他下马威的意思。虽有两分愠意,但记起还有事求他,也唯有忍了气,咚咚咚又磕下三个头去。
又是三个头叩罢,那胖子仍旧沉默着,并不叫他起身,季陵埋着头等了半天,见没人叫他,只得支起身来看。那小书僮一脸要笑不笑,凑近了那歪坐的胖子低声唤道:“乔先生?先生?”,又上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才听见一声含糊的“嗯?怎么了?!”
竟是就坐在此处睡了去。
乔举人支起身来,倦眼惺忪,抖了抖衣袍,身上的酒气饶是跪在底下的季陵都能嗅到,不禁哭笑不得地抽了抽鼻子,料想自己方才那几个头算是白磕了,只得重新拜下,大声叫道:“学生拜见师父!”
乔举人掻了搔一头乱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摆了摆手,怠懒道:“噢,你便是老国公的外孙,好说,好说,请起。”
季陵一骨碌起身,走到那乔举人近前,只见乔举人在给书册堆满的翘头案上翻找,这才看清他的面目——他是个面白微须的年轻人,因生得圆胖,下巴跟脖子连在了一块,瞧不出棱角。书生的青衫上沾了淋漓酒渍,染得一块一块的琥珀色,人乱糟糟的,书案上也堆得乱糟糟的,一时找不见,便又抓了两把头发。
乔举人问道:“你可曾上过学?都读过些什么书?”
季陵有点心虚,道:“读过两年,只学过一遍《论语》。”
乔举人颔首道:“不错,听闻你出身将门,学过《论语》,知耻明礼便够了。料来你日后也是袭冶承弓,倒还不如多读些兵书。”
季陵呆怔道:“...啊?”
乔举人却已自桌案上摸出一本裹皮缺了半截,顶上还沾着两块墨迹的书册,将之塞进了季陵手中,“拿去读,读不通了再来问,去吧去吧。”说罢,便又没骨头一样倚在桌前,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信手捡了一本书,自家东倒西歪地翻看了起来。
季陵捧了书寻了张桌案坐下,见书封上写有《吴孙子兵法》,虽没读过,倒也听说过,心中不免好奇。将书册翻了开来,却只见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小字,全是些“之乎者也”,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但这位先生既然如此吩咐,自是硬着头皮也得读。只得自行研了墨,叼着笔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预备把那不知所云的句子抄录下来,一会儿再一并拿了去问。如此抄录了一会儿,只听见身后时不时便有人问安道“乔先生安好”,便知必是这家塾中的学生们来了,季陵回头瞧了两眼,暗道这府上的学生倒是不少。不仅不少,还不都只是男丁,另有几个伶伶俐俐、清秀可喜的小姑娘,都在翘头案前一一落了座。
季陵心中称奇,不想这般朱门望族,竟不讲究“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倒是稀奇。
过不多时,只见褚家姐弟二人也一道来了,另有一个细长眉眼的尖脸少年,瞧着略长两岁,见季陵瞧了过来,朝着他略点了一点头。季陵猜到这必定就是大舅父家的另一位兄长,忙拱了拱手。
褚宏嘉这日不知为何比先前多了些底气,一派恶少派头,竟摇摇摆摆地踱到季陵身旁坐下,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哗作响。季陵瞥见他那张一团稚气的白胖面孔,便觉肚里好笑,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也不动声色,自顾自地一字一句捧着这自己一窍不通的兵书硬读,顺便留心着这小猪崽子的动静。
读到“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时,果然听见了身旁悉悉索索有动静传来,季陵侧目去看,只见褚宏嘉正一拢衣袖,将什么掩了起来,反而以攻为守地大声道:“你看我作甚?!”
季陵料定他是记着上回的仇,预备要使什么坏,却不戳破,抓着笔杆子便朝他的脑门儿一戳,满脸的坦荡磊落道:“既是来读书的,为何不专心上进,偏要在下面胡闹?为兄还不是为了你好?”
褚宏嘉气恼道:“你算我哪门子兄长!谁要你多管闲事!”
他本生的白胖,给他这般一戳,脑门儿红了一点儿,像个点上了胭脂的馒头一般,说不出的滑稽,季陵瞧得好笑,倒也并不真觉得生气,只忍笑道:“没想到表弟竟这般厌烦我,只是既然如此,这塾中这许多地方可坐,你又为何坐到为兄的身边呢?”
话音未落,便见一册旧书,卷成了桶状,自斜前飞了过来,正擦过二人的耳朵,落到了地上。上首斜倚的乔举人低头翻书,眼也不抬,冷声道:“肃静!”
褚宏嘉一句话给憋了回去,瘪了瘪嘴,怪委屈的。季陵快速地朝他扮了个鬼脸,恢复成了正襟危坐状,举起手中抄录满字句的纸张叫道:“先生,学生有问题要问!”
乔举人抬起浮肿的眼皮瞥了他一眼,淡道:“如此,你过来便是。”
季陵心念一动,在纸张的边角学着那伏凌山禁地崖壁所刻的篆体写法快速地写下了“烂柯”二字,然后撂下了笔,站起身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