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畔少年(1)(2 / 2)
季陵赧颜道:“我读书又不多,自然没听过。”
老妖怪冷哼道:“我不是刺客,不是来杀人的。”
季陵这才听懂,虽然不知他所说的真假,但还是微微松了口气,不禁默念道:“士为知己者死,这话说得当真豪气。”不由流露出两分神往之色。
老妖怪以衣袖拭了拭血迹,笑道:“喂,小子,给你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机会,你要不要?”
季陵摇头道:“你又不算我的知己。”
老妖怪道:“都是义举,知己不知己,也差不多。”
季陵自墙头跳下,站在他的跟前,上下好一番打量,“可我连你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觉得你行事鬼鬼祟祟,不像是好人。”
老妖怪吞了一口血,似乎有心骂人,还是忍气道:“罢,谁让我有求于人,想我千面圣手声名在外,真容却无人得见,今日倒是便宜你开开眼。”
说罢,便伸手自脖颈间摸索了去。
摸到面具的一角,却压低声音,凉飕飕道:“我这张皮下,便是那死人一样的嶙峋白骨,你怕是不怕?”
季陵莞尔道:“不怕,你摘下便是。”
显然并未将这哄骗小孩儿一样的瞎话放在心上。
老妖怪慢慢将面具向上掀起,露出雪白得女人一般的脖子,只是那面具裹得极紧,又没有季陵设想中的极佳弹性,因此掀得极慢。直到露出下巴,皱巴巴的皮肤尽数堆在鼻子底下,季陵才看见,他的下巴上也是一样肤色白腻,有一颗褐色的小痣。
倒像个漂亮的小娘子一般。
季陵恍然道:“原来你是个女的,难怪这般不爽快,还扭扭捏捏的!”
老妖怪一把将面具扯了下来,照着季陵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怒道:“他娘的兔崽子,你说哪个是女人?!”
季陵看着他脸上那张因为这一扯而有点歪斜的狐狸脸男面具,惊诧道:“这就不给我看了?!”
老妖怪气恼地尖着嗓子骂道:“你这坏心的兔崽子,爷爷本想着给你瞧了倒也无妨,谁给你的胆子说你爷爷是个娘们儿!嘿,若是旁人说,方才那一下脑袋都够开花的!爷爷没有打死你,那已是积德了!”
季陵捂着头道:“噢,原来是我说错了,是我有眼无珠,失礼失礼,多谢您宽宏大量不杀之恩。”见他生气到快要跳脚的模样,心中却愈发怀疑,暗道若不是个女的,难不成是宫里的公公?难怪听见这话如此生气。
是了,娘说宫里的公公多是些贫家出来讨活路的可怜人,因残了身体,才会说话举止与常人有异,嘱他后日进宫瞧见了,不可不敬嘲笑。只是这老妖怪若是宫里的公公,如何学来这般厉害的武功?
老妖怪自是全然不知这些误会,听他认错,才觉稍稍满意了些,矜持道:“也罢,我老人家陂湖禀量,不与你计较便是。”
又道:“爷爷我要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季陵正觉他有些可怜,颔首道:“你说,我能做便做。”
老妖怪道:“我要你帮我将一样东西,放在太液池西的第三块太湖石洞里。”
季陵惊诧道:“啊?”
老妖怪自怀中摸去,手掌张开,只见掌心是一枚给孩童戴的银质长命锁,底下有四枚小小铃铛,正面刻着四字,季陵眯眼去看,认出上书铭文“长毋相忘”。
季陵接到手里晃了晃,铃铛叮当乱响,不像是内里塞了什么东西的模样,问道:“这是何物?”
老妖怪踌躇道:“定情信物。”
季陵不由惊异更甚,“啊?”
老妖怪仰起头,注视着漫天星子,满脸深情追忆之色,“二十年前,爷爷我还是一名仗剑走天涯的江湖客,她却是一名官家贵女,‘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季陵颤声惊道:“你,你跟哪个宫妃...偷情?!”
“不,”老妖怪无辜地摇摇手指,“不是宫妃。”
“是太后。”
老妖怪花了整整半个时辰,讲述了他与还是一个豆蔻少女时的太后是如何相识,如何在月下弹琴,湖中采莲,雪中对饮,花间对弈,共度了一段美好韶光。
岂料无情无耻的先皇却生要横刀夺爱,趁着他闭关之际,强娶了姑娘,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小鸳鸯,待他功成出关,已不见佳人相候。他夜半飞檐走壁去宫中与她相见,二人执手相看泪眼,正想要相携私奔之际,偏偏宫中所供养的四大供奉杀将出来。他一人虽能脱身,却无法带一个身无半点武功的女子一起离去,她含泪叫他快走,他便只能含恨将她抛下。
他们约定每三年一次相见,唯有小心避开四大供奉。他一直设法带她出宫,却始终未能如愿以偿。今年他被人暗害受伤,经络受损,更是连躲过四大供奉与她相见都是不能,唯有传递信物入宫,让她知道他很好,还活在世上。
老妖怪说得眼泛泪光,怅然萧索,季陵也不禁有些动情,暗道不成想老妖怪竟也是个多情种。稀里糊涂地便接过了他所画的宫中地图,问道:“可我进宫是去见姑母,又不能随意乱走,便是有心帮你,如何去得太液池苑?”
老妖怪笑道:“这不难,我自为你想好了法子,你照做便是。”
季陵点了点头,心道这也不是如何大不了的事,帮也就帮了,全然不觉有什么古怪。至于直到数月后,季陵亲眼看到那慈祥富态的老太后,方知这老混蛋编出的鬼话当真一句也信不得,这便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