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微皱(9)(1 / 2)
赐宴结束后,季陵收拾妥当各宫赏赐所得的细软金银,又往椒风殿取了姑母托付自己带出宫的书信、带给老夫人和隼儿的一些器物吃食,便上了出宫回府的马车。贤妃师父照旧提前给封了红包,红封里塞着两锭小元宝,字条又是愣之写的,上头写着的是“乖徒过年勿忘食王八汤”,底下画着一只王八和几颗水草,季陵微微一笑,将之折好,塞回到了随身的荷包里。
宫中每年除夕的赐宴都是在上午,因参与的朝武百官人数众多,因此饭食多是前夜赶制,到吃的时候,虽瞧着好看,实则肉汁都已冷得凝成了肉冻,有股浓重的腥膻之气,并不怎么好吃。季陵虽不挑嘴,但也吃得兴致缺缺,反倒心中惦记起府上的素菜来。
府上老夫人不食荤腥,大家自然皆就和着老人食素,年节里自是也只置办一桌素席。吴二婶的手巧,冬日里虽能用的菜蔬不多,但还有庄上的各色干菜、菌菇,自家制的面筋、豆腐,烹调得宜,也是一桌好菜。其中还有不少菜肴皆是云州的做法,有时季陵吃到了,都会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州还是旧日模样,爹娘祖父皆在那里,总有一日会回来,跟他们一起吃这顿团年饭。
今日虽是阴天,直到下午也未见日头,不过倒是不冷。季陵坐在马车上,正自出神,却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响起了爆竹声,有小娃儿正给吓得哇哇大叫,忙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只见沿街的商户皆已闭起门板,门前却红红火火地贴着门对,唯有一户蒸点心的铺子还未关,一对布衣夫妇正守着摊子,还有一个小女娃儿正穿着新衣蹲在一旁捂着耳朵四下张望,圆鼓鼓的小脸上满是困惑烦恼,地上还丢着为捂耳朵顾不上拿的拨浪鼓,不禁莞尔。
便叫人停了车,下来替那小女娃儿捡了拨浪鼓,递还到她手里,指了指对面的巷子道:“莫怕,是放炮呢!”又朝着那对夫妇问道:“怎地还不收摊子?”
那汉子笑道:“就收了——今日一早的糕蒸多了,我说左右过年了,咱们留着自己吃也成,婆娘不舍得哩,非要卖完再回,还说卖不完要罚我!”
他身旁那妇人见他跟一个过路的小哥儿说这样的话,却又羞又气,一跺脚,照着他的身上一推,便去抱女儿,不理他了
季陵大笑,“正好,我正想买些点心,还剩下多少,我给你包圆儿!卖完你们也好回家!”
那汉子掀开了蒸笼给他瞧,蒸糕底下火未熄,还是半热的,还有两三块白糖的,三四块塞了枣泥的,听见季陵说他都要,便拿油纸利索替他包了包好,递到了手里。
季陵伸手去摸钱袋,摸见沉甸甸的半袋子铜钱,便不禁失笑——今日一早出门前,李慎之特地备了一口袋的铜钱,叫孔怀殿中上下的人都来抓一把,算是个彩头。因他的手生的比宫娥们的手大,又有力气,是以殿中伺候的那几个小宫娥,皆是来求他帮自己作弊,求他替自己来抓。左右是李慎之掏钱,他也乐得多替她们抓一点儿铜钱,哄这群小丫头们高兴。不过真到了给自己抓的那一把却脸皮薄了起来,抓得快比这些小宫女还要秀气。
李慎之看着好笑,亲自又抓了一把给他,像逗弄小孩儿一样地拍了他的脑袋道:“拿去买糖吃!”正在年节里,那几个丫头的胆子也肥了不少,见李慎之走了,便一人匀了他一枚铜钱作为感谢,也笑嘻嘻地学样道:“给世子爷拿去买糖吃的!”
现下他还真就拿这些铜钱来买糖吃了。
季陵会了钞,嗅见香甜味犯馋,便将油纸包拆开,自己叼了一块糖糕,又递了一块给那夫妇俩的小妞妞。
那妇人羞赧道:“不用了。”
季陵见那小娃儿眼巴巴地瞧着,笑道:“今天是除夕,给她吃嘛!”
那妇人温柔一笑,轻轻地抚着女儿的发顶道:“你说,谢谢哥哥。”
那小女娃张开嘴,露出一口细碎的贝齿,“啊呜”一口咬下了一角糖糕,一边乐一边含糊道:“谢谢嘚嘚!”
季陵好笑,暗道,隼儿两三岁时也是一样,只会叫“嘚嘚”。
上马车时,他听见那汉子笑道:“卖完咯,她娘,咱回家!”
季陵慢慢咬着糖糕,倚在窗前,带着些倦然,又带着些放松,点点头,自语道:“回家。”
......
彭原侯府的门前今年终于挂起了门对来,红红的很是喜庆。大雍旧俗,若府上有白事,则三年的年节里都不挂门对,云州城破至今,已是第四个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