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德立违(5)(1 / 2)
六月初七,紫宸殿的灯火亮了彻夜,朝中重臣的马车驶入宫城中的碌碌响声也响了彻夜。
剑南曲州几个流寇聚众数百,杀知州,占府衙,传檄诸州,痛斥大雍徭役繁重,官员盘剥百姓,君王姑息养奸,诛戮忠正,仅曲州一地,路有十万饥死之鬼。又在檄文中声称,皇帝生辰当晚,金陵夜降天火,池鱼上岸,此乃上苍降罚,几人顺应天命,必使生民居得安,食得足。此檄文一出,一时四方响应,数百人短短数日便聚成数千,益州都督调兵三千来援,竟被杀退,人数折损过半。如今快马传书进金陵,路上耽搁三五日,已不知剑南诸州如今是何情形。
消息一出,天子震怒,若非忌惮西山八国,便欲调动边军回援,好在被谢相出言劝住,决定调动禁军,令益州、黔州驻军配合,势必不能令其攻破大散关。
只是兵虽有了,却还不知帅在何处,满座朱袍乌帽,一时竟寻不出哪个能统帅诸军的。天子的眉心深锁,暗道,朝中无帅也不是一日两日,当真是他那皇叔留下的好一个烂摊子,如今倒要叫他来头疼,不禁越想越是烦躁,跟前伺候的小公公斟的茶微微有些烫口,顿时叫他更是火大,一抬手便将那茶盏掷到了人的头上。
中书令文公公照着那小公公的脑袋掴了一巴掌道:“还不快退下!”观君王神色,忙为其上了一盏凉茶。
魏王拢袖望着座上天子,舔了舔下唇,只觉心跳如擂鼓。他自是知晓天子因何事烦忧,也知此刻若能自请领兵讨贼必定是个立功的良机,只是他固然曾通读过兵书,亦曾苦练过骑射,却从来不曾见识过与人血肉相搏的战场。
那群贼子是什么人?流寇!
他若能凯旋归来倒是大功一件,可若是兵败被俘,只怕在他这父皇眼中,便要与废物无异了。
他暗自踌躇,尽管紫宸殿内四角置冰,远比别处凉爽,却觉得掌心已微微渗出汗水来了。
正拿不定主意,却只听见殿内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儿臣愿领兵讨贼!”
“臣愿领兵讨贼!”
魏王一惊,抬眼望去,只见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与自己那个今年也不过一十四岁的六弟楚王,忽然有一种浓重的懊悔袭上心头,但却已错失先机。
天子连声道:“好!好!”
低头望去,只见自己这素来爱重的六子已刚刚有了些男人的模样,一张肖似其母的白皙面孔上竟都是坚定,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左金吾卫大将军虽然平素并不如何受自己所看重,人过中年,却不似许多京畿之中的武官那般,一副脑满肠肥、养尊处优之态,而是颇为精干健壮,不由信心倍增,当即下旨,封左金吾卫大将军为总帅,点兵五千,益州黔州兵力皆由其调动,楚王为副帅,三日后即发兵南下。
...
翌日一早,李慎之自请前往太庙诵经,赎罪祈福,天子准奏。
太庙中晨光熹微,时有鸟鸣,季陵还未醒全,一脸惺忪地跪坐在蒲团上,嗅着太庙之中长明灯的松油味,望着跟前大雍开国以来十数位天子灵位,深感无力,“他既然未想起你来,你何至于自讨苦吃啊?”
李慎之淡道:“我做足姿态,若这一仗败了,便能少挨几个窝心脚。”
季陵又惊又骇,顿时清醒了两分,“皇帝还会打人?!”
李慎之观他一脸震惊之色,额发也未梳顺,翘起来一缕,在光线里显得毛绒绒的,觉得怪有趣的,旧事倒也未觉如何介怀,随口笑道:“这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季陵却显是不觉这话有什么好笑,而是颇有些着恼道:“什么狗屁君恩?这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他归罪于你依然是十分无耻!如何还能动手打人?我们府上虽然都是粗人,可若是小子里哪个挨了打,必定是因为自己惹的祸!”
正说话间,只见一个木木讷讷的小公公搬了一张翘头案来,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抱了经书跟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公事公办道:“殿下,这是太庙存放的经文,有《地藏菩萨本愿经》、《心经》、《金刚经》各卷,您从现在就可以开始抄诵,若还要旁的,小的可以差人去寻。”
李慎之自袖中摸出两块碎银,“不必劳烦小公公,我性喜清净,自便就好。”
那侍人会意道:“如此,我等便不多打扰殿下,您有什么需要,只需招呼一声便是。”说罢,便带了那小公公退下。
季陵还未曾见过他赏人,意外道:“我还道你很穷,没有银子打赏别人。”
李慎之笑道:“宫中诸人阔气惯了,随手赏人都是整锭银子,也把侍人们的胃口养大了,我是赏不起。这太庙不比别处,他们除了例银,少有机会得到赏钱,给些碎银便能买个清闲自在,如何不买?”
季陵赞叹道:“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此地阴凉,又没人管束,倒是比跟着翰林读书自在!”
李慎之执了笔沾了墨,“不过是没有人在跟前盯着罢了,这经还是要抄的。”
季陵摩拳擦掌,热心道:“可要我来帮忙?”
李慎之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他两眼,正色道:“多谢你,但你的字…和我的不怎么......”
说的倒是很委婉。
季陵翻了个白眼,“丑。”
李慎之颔首,“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一个抄经,一个读书练字偶尔画乌龟,这一日消磨得倒是快。季陵素来不怎么坐得住,从前在伏凌山上时,便是坐得久了就想原地翻几个跟头的野猴子精,在宫中两月,虽然安分了些,却本性难移,在那大雍朝的列祖列宗跟前打了两套拳,在金丝楠木柱上好生抻了两回腿,之后方才觉出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