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白发老人悠哉悠哉地靠在一块墙根下。面向太阳半闭着眼睛,脸上的神情惬意安然。
周围人来人往,这个与四周环境格格不入的脏兮兮的老头却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
似乎谁也看不见他,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谁,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又会在什么时候消失。
一片衣角从老人眼底飘过,老人一直半闭的眼睛忽然就睁开了,他先是满眼疑惑,随后恍然大悟般猛地站起来,迫切地在人群中找寻起那片衣角的主人。
可惜人海如潮,一个错过的人便如跃进海中的水,轻而易举杳无音信。
采蘩原本赶着去医院照顾病重的父亲,路过一个街角时突然觉得心脏处抽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采蘩停下来,倒吸了一口凉气,等这阵莫名的难受缓过去,来不及多想又急匆匆地走了。
到病房时,护士正好查完房,脸蛋红扑扑的那个小护士告诉采蘩,“这几天老爷子精神状态不错,不仅配合治疗还一直乐呵呵的。”采蘩感激地道了谢。
采大运老先生瘦的只剩下一张皮勉强包着余下的骨头,采蘩扶他坐起来的时候唯恐劲儿用大了将这把骨头折腾散架。
采蘩想,原来疾病和年老如此来势汹汹,迫不及待要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力。
“我昨天晚上梦见你妈了。”采大运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好歹挺流畅,看起来的确精神不错。
“嗯,亲妈吗?”采蘩半边屁股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有些不着调地问。
“我去你的!你还想有几个妈?话不能乱说,当心你妈听见。”采大运气的笑出来,顿了顿又说,“我让你妈带我走,被你妈骂了一顿,又踹了我一脚,把我给踢醒了。”
“哟!你这跟我打小报告,把我妈说得凶神恶煞,难不成就是想让我妈听见然后好带你走?”采蘩把另外半边屁股也挪到椅子上,靠着椅背,摆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打算和采大运慢慢聊一会儿。
谁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
“贼小子,你就贫吧!气死我我也没东西留给你。”采大运乐得不行,“你妈担心你呐,我要是也撂挑子不干了,你可怎么办,就留你一个人吗?不能够干出这么过分的事,太像后爹了。”
“采大运老先生,我是个成年人,再不济也是你儿子,你能对你儿子稍稍有点儿信心吗?”
“嘿,你这臭小子!”要是采大运还有多余的力气,已经一巴掌拍到采蘩的脑门上了,“什么叫做再不济也是我儿子?当我儿子标准这么低的吗?别人想当还当不上,你可……偷着……偷着乐吧!”这句话采大运说的微微有些喘,攒的这么些力气似乎在三言两语之间就用光了。
“老爹,你可得了吧,也没人上赶着给你当儿子。你这心啊,还是省着点操吧!”
采大运看着有些不太好,余下的精力已经支撑不住继续坐着了,话也说的有些断断续续“你都不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还好意思……让我少操点心,你个不孝子!咳……咳……”采大运连咳嗽都不利索了,像是一架破败的风箱,连着胸腔发出喑哑的声响。
采蘩赶紧扶采大运躺下,掖好了被子,语气不再吊儿郎当,颇有些无奈地说:“肺不好,你就少说几句话吧,多活几天,多做几场梦,我妈也能多踢你几脚。”
采大运盯着采蘩的脸看了许久,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脑子里,带进黄泉再细细说给这孩子的妈听。
等咳嗽劲儿过去了又慢慢说道:“我……还能活一阵子呢,不急着……去找你妈,多陪陪你这单身狗几天,到了……那里呀,我也好向你妈交代……嗯……交代。我在这医院啥都挺好,你也不用经常……来看我,嘶——”采大运突然觉得肺疼得有些难受,好容易缓过去,“平时……不顺心了,想想你毕竟……毕竟还有个爹在呢,不算是只身一个人……”
“嗯,我知道,你歇会吧。我在这等你睡着就走。”采蘩轻轻说道。
采大运体力不济,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采蘩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起身。他看着熟睡的采大运,想着:这人什么时候竟这么老了呢?明明前不久还能抽着鞋底子生龙活虎地追着自己打,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受着病痛百般折磨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
鲜活时朝气蓬勃,灰败时不堪一击。这,便是一个人无法挽留又无法抗拒的一辈子吗?
不知道坐了多久,采蘩才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出了病房后细细叮嘱了护工一堆有的没的,不放心地又看了采大运几眼,这才离开。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宠物店,摆门口的笼子里一只狗崽子叫得异常欢快。那是一只不过一两个月刚断奶的小金毛,两只爪子扒拉着笼子,胸前一小戳白毛,小尾巴跟螺旋桨一样摇得像是要起飞。采蘩瞧见那只金毛黑黝黝的眼睛,想到自己也许不久便是个孤家寡人,莫名的情绪一上头决定带它回家。
采蘩将狗崽子抱回去,默默地看着它在客厅里撒欢儿,开始为起名字发起了愁。
采大运的爹起名起得无比喜庆,让人一听便想放几串鞭炮庆祝一下;而采蘩的爹又起名起得无比地气,颇有一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流氓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