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曾经熟悉（2 / 2）

煜华是个家庭缘浅的人。曾经的过往实在算不上美丽，即便是午夜梦回，想起来依旧堵着胸口。他曾经在心里练习过无数次，当辛汄川问起他家庭情况的时候，怎么解释才是最好的说辞。然而，那人像是知道自己的禁区，在一起这么久了，压根儿绝口不提。煜华既感激又害怕，感激辛汄川的体贴，害怕真相带来的冲击。

当初将兀恓惶推给辛汄川时，煜华知道自己自私，可他就是没法无动于衷，在小孩身上，他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煜华的老家在附近的一座小城市。他在那里呆到高中结束，出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不是不想回，而是回去了也没意义，毕竟谁都不在了。

人们都说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缘分，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煜华猜测上辈子的自己修福气的时候一定不虔诚，这才有了现世坎坷的童年。

他没有爸爸，自他记事起家里只有一个美艳如花却异常暴躁的母亲。

煜华的妈妈叫煜芳，名字不出彩，长得却是真出彩。煜华能有这么好的样貌，百分之百是像了自己的母亲。

煜芳生下煜华的时候刚20岁，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说不辛苦那是假的。煜华从来没见过别的亲戚与他们有来往。在他的印象中，总是有形形色色的男人出入他的家里。

煜芳生下煜华后就不再工作，做起了别人的小老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专职情妇，比当鸡好很多，一段时间只要顾着一个男人就行。单纯的肉体与金钱的交易，各取所需，互不干涉，简单而明了。

按理说养得起小老婆的男人一般都很有钱，出手也相对阔绰些，煜芳这钱应该赚的很容易，母子两的生活不会太难过。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煜芳拿的钱确实不少，可全部都被她挥霍了。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却唯独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要养。

小时候的煜华常常一个人在家，就着酱豆腐啃着冷馒头，直到六岁那年一个叫黎亚东的男人出现。

黎亚东与煜芳不是姘头关系，按照黎叔的说法，他是煜华爸爸的好朋友，前不久才找到他们母子，想尽绵薄之力照顾他们。

煜华很亲近黎叔，煜芳不在的时候，黎亚东就过来，尽量避免碰面。因为一旦遇见，煜芳就会又哭又闹，有一次甚至甩了黎亚东好几个大嘴巴。黎亚东默不吭声，在煜芳哭的没力气的时候弯腰将人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煜芳脸色惨白的躺在那里，用手紧紧攥住了黎亚东的衣角。黎亚东始终沉默，低着头的样子像一尊雕像。

煜华紧张的等在客厅，他很怕黎叔再也不过来，他怕又剩下自己一个人。

黎亚东出来的时候脸是肿着的，微笑着蹲在煜华的面前。煜华皱着小脸用软乎乎的手一下下揉着黎亚东的脸，边揉边轻轻的吹。黎亚东眼眶越来越红，最后抱着煜华哽咽着说道：“是你爸爸对不住你们，他是个畜生，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

煜华似懂非懂，看着大人哭，也跟着抽抽搭搭，结果一抬头，就见煜芳倚着门框，异常哀伤的看着他们，眼泪流了一脸。

在那之后，黎亚东不再躲着煜芳，每次来总会给母子两带上一堆吃的用的。煜芳始终保持沉默，只有煜华，欢欢喜喜笑逐颜开，围着黎亚东转来转去，恨不得长在黎叔身上。

煜华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说不上多幸福，但是因为有黎亚东的存在，也不能算凄惨。直到他母亲去世，14岁的煜华成为了孤儿，本来是要被送去孤儿院的，关键时刻黎亚东站了出来，提出来由自己照顾。煜华住进了住宿学校，黎亚东支付了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定期去看他，就像当初一样，带着各种好吃的。可以说，在煜华的人生中，黎亚东的存在远远比亲生父母重要的多。

黎亚东带给煜华的感觉像父亲像挚友像玩伴，陪伴着煜华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光，成为了他继续走下去的支柱。

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黎亚东从来没有邀请过煜华去自己的家里，煜华也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随着时间的流逝，等到煜华读高中的时候，黎亚东已经不再出现，只有每个月固定的转账信息，提醒煜华，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有个人还关心着自己。

煜华说不出心里的难过，他埋怨过命运不公，却又觉得仿佛就该如此。黎亚东对自己再好，也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作为一名陌生人，他不得不承认，黎叔已经做得够好了。

煜华心细的记下了黎亚东对自己的每一笔资助，找到工作后双倍还了回去，直到现在每年还会固定汇钱，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这么穷的主要原因。

每年的清明节，煜华都会例行回去祭拜煜芳。墓碑上的黑色字体在风雨的洗礼下已经有些模糊，脑海里美丽的女人也渐行渐远。

煜华以为自己不是很在意母亲的存在，直到那个人最终离去，他才感到了深深的悲哀，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维系，也已经消失。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煜华看着辛汄川与家人的相处，经常不可避免的想起煜芳。想起她巧笑嫣然的脸，想起她哭红的眼眶，想起她弥留之际最后喊得那两个字——亚东。

煜华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女人犯了最不该犯的错误，爱上丈夫的兄弟，因此逼走了爱人，拆散了亲情，离间了友情，却仍旧可悲的得不到爱情。

其实，煜华觉得黎亚东一直都知道母亲的心意，他不断的退让与躲避，其实就是最好的回答。黎亚东照顾他们也许只是顾及兄弟间的情谊，孤儿寡母，看不过去。

所以煜华从来不问，不问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为什么不让我见见你的家人？为什么后来不再出现？

成年人的世界奉行的法则是看破不说破，早早被生活逼的走投无路的煜华深谙此道。他平静的揣着明白装糊涂，黎亚东同样如此，于是，曾经亲如父子的两人，日渐疏离，直至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