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访故人(一)(1 / 2)
充斥海水的大厅中,回荡着异样清脆的敲击声。
那敲击声从水中传过,却没有丝毫闷响,便如寒冬震冰,亦如玉碎于金刚,或如人木然击掌。
从厅顶向下,悬挂着一条金色长脊,箭簇般的尾骨拖在地面之上,形如脱力倒钩。龙王细瞧了瞧悬梁之骨,伸出手将他面前的一截脊骨拍碎,脊骨中的金红龙血如废水一般流入圆鼎之中,他却仿佛未见,伸手向上,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在南方荒原的这几日,狐二都在反复做着同样的梦。梦中的龙王面无表情,丝毫不在乎断骨之痛,在他已经极熟悉的痛苦和不甘里情绪中,又夹杂了一种爽快的感觉,似乎砸了龙脊,便是这痛苦的终了了。
承载着狐七内丹日久,龙息对他影响也比从前大了许多。从前想不起的梦境,现在也看得见一二了,待下次去了神煞海,怕还是要找龙母问问,她被龙息所扰,都看见了些什么东西。若再如此下去,也许托黑龙为狐七驱魔才是更好的办法。
“二哥?”
狐二听到狐五叫他,却一时转不过思路来。
“二哥,你手里是什么?”狐五有些诧异的问。
狐二低头看了看。
他手里拿着的是块自己的背脊皮毛。他惦念着黑龙将逆鳞摘了,元身喉下许是缺了一角,若上战场,少不得被假日头燎熟了肉。将逆鳞再送回去,又担心黑龙觉得自己是对他又有不满,将自己全身鳞片都拔了来谢罪。倒不如他自己想个法子将那空缺补上,也算两人友情的另一个见证。
他已将这块皮毛炼成个粗略法器,只等寻着阮伯父后请他加持一番,刚被龙息所扰,狐五向他要封公函,他却将这东西拿出来了。
狐二转头看了看他皱眉的五弟,狐五是家里脾气最直的一个,同时也是最好糊弄的。他将皮毛上下翻了翻,镇定地胡说八道:“快上战场了,我瞧瞧我耐疼程度如何。”
狐五脸抽搐了一下,担忧道:“不会真如小七所言……压力太大,脱发了吧?”
“脱发到脱皮么?”狐二咬牙问。
“也许……”狐五思考一瞬,“二哥在这方面也天赋异禀,比他人更胜一筹。”
“你说得对,”狐二气到叹息,“若我日后脱发,自当向着这常人不能及的方向努力。”
“接驳使公函。”狐五碰了碰他胳膊,又提醒道:“快将东西收好。”
狐二捏住那块皮毛,伸手在袖中找了找,确定是信之后,才递给他。
“我在千湾河再留几日,阮伯父已经不在这一带了,若你急着寻他,便再向西碰碰运气。”
“无需管我,你自行方便。”狐二对他点点头。
两人落脚在荒原中部灰姓狼妖处,南方荒原中遍布苇草,若有天火,便是至少几百里的灾情,这次更是燃至千弯河才算作罢。若再向西,便入妖界另一条横亘山脉,天火肆虐,此刻找起两个人来,便说是飓风捕鱼也不为过。
狐二有些愁绪,又想起黑龙来。他在龙冢中修行,不知又见了何种龙王过往。龙王一心为蒙尘,婚约也只是约束龙母的契约,如今他又见到他捏碎龙脊殉情,如此这般,为何又要生下黑龙这一后裔?若龙母并非黑龙生母,他生母又是谁呢?
狐二心往神煞海,却听得远处有鸟鸣如琴,他抬头看了看,久未有鸟飞过的天空,划过一对青色细翅,落地成彩衣少女,正是鸟族青雀信使。
出来寻人,却被人寻着了。
“青雀使此行可是解我燃眉之急?”狐二拱手问。
青雀杏眼微弯,还礼道:“二公子,我家主人已归,邀您落火宅一叙。”
“甚好,”狐二点了点头,“且等我片刻。”
“二公子请便。”
狐二抓紧时间给黑龙写了封信,将这件事交代给他。待凤族签了这盟约,便只差他伴生兽了。
若出关,便在九尾湾等我。
狐二提笔欲写这句,又收回了手——归期不定,还是去海里找他更妥当些。
短信写完留给狐五,狐二便跟着青雀从空中过境。陆上妖兽难熬,那飞鸟怕更落下风,离那妖日越近,越觉灼热,双日迅速旋转形成的热风音噪,竟是鸟族空中飞翔时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青雀回头示意狐二关闭听觉,狐二依言做了,那风噪听不见后,龙王敲击脊骨的声音却越来越明显。
狐二细细数过,龙骨有三千四百六十七节,每一节都是他亲手捏爆的,即便如此,他仍残活了数十年。
大妖怪求死也并非那么容易……或许,此举并不是为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