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1 / 2)
时隔五百余年,昔日被西曜帝君扫地出门的小满仙,又一回真正长住在了那天宫之中,且还不以是仆从身份的消息,不到半日的光景便成了各家的神仙洞府三两聚在一起,吐纳闲磕牙时最常被提及的一桩奇谈,佐之以供众仙家好一番唏嘘惋叹的,便是那西曜帝君被贬戍到下界去囚于荒野百年的玉树仙子了。
金乌西沉交班时分,向来怜惜美人的夜游神听罢叹说,玉树仙子从前养尊处优,终日侍弄那晶雕玉砌之物,如今到了那荒山野岭,不食俸禄,也遍寻不着香火供奉,岂止一个“惨”字是也?转而又叹道,如此美人,当真是可惜了啊!
那忙了一日,即将班师回朝的日游神生来便与他作对,这次亦不例外,直嘲那玉树仙子咎由自取,毕竟小满仙再不为帝君所喜,也是那天宫府上出来的,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么?
二位对头互相争论不休,一时也分不出高下,然则这时过路的北淮仙君只闲闲道了一句,便让他二位不约而同停了下。北淮仙说:“你们当真以为帝君陛下,会对那小满仙转了念头么?”
日游神夜游神皆是一阵,道:“愿闻其详。”
北淮仙这才点拨道:“两位神君且好生想想,从前陛下对小满仙是何态度?如今又是甚么情形?转变之大可说犹如天壤别,难不成帝君陛下莫名其妙便幡然醒悟要好生待他一只小山精么?这中间岂不古怪?”
夜游神道:“自是古怪的,可本座着实不懂,其间关窍究竟在哪儿?”
北淮君道:“关窍却也不复杂,二位神君只需好生琢磨琢磨,这回的事情中间,又多了一个谁?”
夜游神茫然道:“谁?”
他尚未想通,却听那日游神恍悟道:“仙君是说那……优昙仙尊?”
北淮仙但笑不语,拱拱手功成身退也。而不过月亮升起时,这一番颇为经得起推敲的论证便火速传遍了天庭上下,给恰巧出来寻人的无极真君听了个正着,他得知前因后果顿时大发雷霆,急匆匆向着天宫而来,可怜其时那身处风波中心的小丘才从神志不清中醒转过来。
住进天宫殿中之后,优昙心下疑惑不得解答,生怕他再遭欺负,索性始终寸步不离守在床边。西曜心急如焚又不便表露,又拿她一贯无法,只好自己坐在屋外的石桌石凳上随她去也。因而服了汤药的小丘醒来之时,就着微弱的灯火一瞧,发觉自己正抓着闭目养神的优昙的袖子不放,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优昙不过假寐,神识敏锐,自然转瞬便睁开了眼道:“小丘,你醒了?!”
小丘原本便无甚么慧根,神魂受损后脑子更是转不大动,看了她片刻,想叫人,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眼前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优昙见他欲言又止,觉出不对来,忙颤声问:“你怎的这般模样?是说不出话来,还是……”她脸色一变,“不晓得我是谁?”她不晓得世间大凡郎中都是这个德行,着实是被岐黄真君一番医嘱吓得怕极了。
小丘头疼欲裂,不禁按住了额角,正奋力忖度着,却听屋外匆匆有迈步进来了,二人同时回头,却见西曜帝君孤身一人跨过门槛进到了屋中——如此及时,大约是听到了他们方才的动静。然而见到双目半睁捧着头,见着他便是一蜷缩的小丘,他脚步又顿时僵住了,只用视线牢牢看着这头。
优昙瞧他一眼便转过头,冲着小丘急道:“你倒是说啊?小丘,你可还认得我?”
西曜听她如此发话自然也想到了岐黄真君那番话,神色为之一变,快步上前,嗓子发紧低低唤了一声:“小丘,是我,你可还认得?”
“殿下……”小丘茫然地道,如何能认不得呢?他倒是巴不得认不得。可西曜帝君怎的会在此?自己搅扰了他订婚之喜,让他在神仙面前丢尽了脸面,他此刻不是该对自己恨之入骨么?怎的会一脸焦急的在此,还温声唤着自己的名字?
“我呢,我呢?”优昙实在不放心,抓着他的肩膀只问。
小丘呆呆看了一刹帝君,转头看着优昙,终于恍然大悟起来,原是为了她?也是,自是为了她,除了为了她,还能为了甚么呢?小丘为自己一闪念而感到悲哀,灌了药睡去之前的记忆也想了个大概起来,他不自觉缩了下肩膀,仿佛想要减低存在感般的,黯然虚弱地道:“认得的,仙子姐姐,这么些年你总算是回来啦。”
“记得便好,记得便好。”优昙大松一口气道。
小丘看了她久违的脸片刻,到底活转了过来,也比不得她百无禁忌,他着实不晓得自己到底有多惨,竟勉强挣扎着起身要拱手,口中还艰难道:“方才是小仙失……”他话未说完,却不留神扯到了伤口,咳嗽牙都压不住,好是痛楚,喉间又是一阵铁锈味。
西曜陡然止步,静了少顷,道:“不必多礼,你,你且躺下吧。”
“都成甚么鬼样了,你还分不清五阴六阳要给他行礼?再说了,他配么?”优昙也扶着人一面给他顺气,一面恨了眼木头桩子般立在一丈开外的西曜帝君一眼,转而却也愧疚起来,气恼自己道,“不过说他,我也无甚么资格,这些年我只顾着自个儿情伤,只想着你在天上总归有帝君陛下庇护,可我看到你时才明白,我所作所为,便无异于将你抛在这九重天上了,且这么些年,陛下丝毫没有看顾于你,反而多加欺辱于你,是也不是?”
这些话题无一不在触西曜帝君霉头,小丘如何敢答。
优昙对上他的眼,心酸地摸了摸他的头,道:“小丘,你且放心,你不想说的都不必多说哪怕一个字,只需告诉我是也不是,姐姐先前说过了,便是豁出这条命,必然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小丘看了一眼西曜帝君,低垂着眼片刻,却摇了摇头。他其实很想点头的,却轻轻地想,自己得要顾全大局,毕竟西曜帝君虽说要成亲了,可从此刻焦急神色来看,大约心底里还是爱慕仙子姐姐得很,他此刻若是点头,与公与私,都着实太过卑劣了些。
优昙仙尊看他片刻,却说:“既然你自愿从此与陛下前嫌尽释,那自是极好的。但有一点你可得记住,受了委屈只管告诉姐姐,否则我定与你好看!”
“哎,”小丘怯怯答了一声,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如此轻易的逃过了一劫,毕竟优昙向来都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性,然而她都这样说了……兴许,他看看优昙沉稳了不少的面容,光阴催人变?他暗暗说服自己,又道出了心中疑惑:“仙,仙子姐姐,我怎的会在此地?”
优昙平铺直叙道:“岐黄真君道你受不住颠簸,此处离得最近,因而殿下便准你在天宫睡下了。”
情知自己是沾了优昙尊者的光的淮南鸡犬一只,小丘还是好生惶恐,又拱手作势要起道:“多谢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