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1 / 2)
这九重天上大凡有点资历的神仙皆晓得一桩密辛,那便是小满仙小丘欢喜西曜帝君。
昔年君上尚未登上那至尊之位时,小丘不过是帝君座下一名亲信小仙使,终日里呆在帝君府上侍弄花草、洒扫庭院,却不知吃了甚么熊心豹胆,竟对帝君生了好些龌龊心思。
后来西曜帝君与优昙散仙好一番爱恨纠葛,最终他二位虽说未结为秦晋之好,可小丘一个男身小侍在侧不忍看陛下神伤,终日殷勤照料,却不慎在旁侧漏了心迹,遂被西曜帝君打发到了节气司之中任职。
不过小满仙的痴气整个九重天皆知,五百余年来的寒暑二十四节气,每一节气他皆必回仙宫大殿拜谒,久而久之,此举便成为了一则惯例。尤其是每岁立春,也便是除夕那日,恰是西曜帝君诞辰,小满仙必定会掏空心思准备一桩叫人惊叹的寿礼,然则这一年却出了些意外。
西曜帝君入殿环视一圈,竟没望见往常只会早不会迟的那人。
可平心而论,其实小丘也甚为委屈。他是万万不愿如此慢待帝君,之所以久等不至,只因他向来性子不够沉稳,这日更是睡到寅时便早早醒了过来。然而待他收拾停当,捧着寿礼唤来一朵云往那处赶的时候,却赶得太惊风扯火了些,不慎与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那位仙家修为堪堪与他相仿,腾云速度却比他还快了一倍不止,大约又开了仙罩护体,小满仙没护住脑袋一头碰了上去,头晕眼花地自云头堕下。
下方恰好是一方菏泽,于是小丘在满是莲花的水面上被拍了个七荤八素。可怜他天生地养的一只山精,不谙水性又被淹了一回,当真是未曾开口心好惨呐。
等勉强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已被拖出了水面,却见着一位面如冠玉的郎君俯身过来。小丘只以为此人意在探看自己是否生还,于是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不作反应,岂料那人却冷不防俯下身,两片薄薄的唇敷了上来与他渡气。
如是,小丘多年苦守了千年的初吻,便被人褫夺了去。
气得他两腿一蹬,会了周公。再次醒来天色竟已黑透,小丘耳鸣不止,单手捂着耳朵坐起来,挨着疼痛非凡穿鞋子。尚未穿好,旁边却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小丘抬眼看去,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正是那位轻薄了他的冤家,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他哑声道:“你休要过来!”
那人却像是不懂得成人之防,也不觉得小丘态度伤人,恍若未闻地往他身边一坐,随后便扯着他的手臂往床上拉,道:“你得歇着。”
小丘痛苦摇头:“不不,我不歇。”
“不歇着作甚?”那人睁着一双无辜凤眼。
小丘拨开他的手:“我自有我的要紧事。”
那人却道:“何事能比自己身子畅快更要紧?”
小丘没力气和那位郎君说话,复又摇摇头,忍着痛披上外衣蹬好鞋子,唤来一朵云,便抛下那人往西曜大殿赶去。在云头上他回望了一眼,才发现此地竟是人迹罕至的无极岛屿。复又发觉那人正仰头懵懂看着自己,目光仿佛能望进心里头,小丘叹了口气,那此人莫不是年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位无极真君吗?怪不得言行无忌浑似一个孩童。他生性最良善不过,自作主张便体谅了他在自己晕厥之前的那一番冒犯。
西曜帝君在寿宴上和众仙家互相道贺之后,在大殿中品着香茗候到了日头落下,却始终不见那个看惯了的人影,心中甚为不痛快。直到月上中天,那小混蛋才在仙娥的带引下,一瘸一拐做贼似的地摸进来。小丘见着西曜帝君拜了一拜,才低弱唤了一声:“殿下……”昔年西曜尚在储位,小丘便跟随在他麾下,是以一直保留着以往的称呼。
“怎生来得这般晚?”西曜帝君握紧茶杯。
小丘在大殿中拜了一拜,肃容结结巴巴地讲清楚原委。
西曜帝君听罢松了手,淡淡点头:“无妨便好。”
“有妨的,”小丘委屈地低着声,更懊恼难言了,“小仙在路上才发现,本来给您准备的贺礼不晓得落在哪儿了……”
“今年是何物?”
小丘迟疑一下:“等找着了,您亲自看可好?”
“也好,”西曜帝君呷了一口茶水,忽而道,“不过你每年搜罗礼物也怪累的,明年还是莫要再送了,日后也不必非要捡着节气之日来看本君。”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叫小丘彻底僵住了。说来也是冤孽,一切只怪小丘求而不得太久了些,因而西曜帝君说一句话他都恨不能翻来覆去嚼透,于是听到那几句话顿时仿若数九时节被雪水浇筑在原地,识海中唯有一念——帝君如今连一年见自己二十四次都无法忍受下去么?
“怎么?不听本君的话了?”
小丘浑身一颤,终于俯首拜倒:“喏。”
“对了,”西曜帝君又问,“不知与你相撞是何方仙家?”
“似是无极岛上的无极真君。”小丘不敢下论断。
“无极真君?”西曜帝君蹙眉。
小丘见状忙给他解释:“便是无极岛年前才从石头中蹦出来的那位真君。”
“原来是他,”西曜帝君颔首,“不过才出世的仙友功力便与你旗鼓相当,你却也不知羞。”
“是,小仙知错。”小丘羞愧,他是公认的资质差。
“知错?”西曜帝君似是忆起了甚么,若有似无地弯了下嘴角,“知错不改,向来是你的强项。起来吧,今日你如是凄惨,那便早些去睡下吧,你的卧房还空置在哪儿呢。”
小丘一怔,又俯身叩谢:“多谢殿下。”
这可真真是因祸得福了,五百余年之后成为小满仙的小丘又一次夜眠在了西曜帝君府上。不过那人间缝着年节宰豚,不都是让它饱食一顿么?他有幸睡在此地,大约也是形同此理。辗转了一夜,次日小丘怕帝君看着自己烦心,便早早直奔无极岛去了。他一心记挂着自己苦寻来的礼物,却不知帝君所派之人来请却只见到一床空被子之时,心中作何感受。
“人已走了?”西曜帝君不悦抬眸。
“正是,”当值小仙使余光瞥过殿中案几上那两双玉筷,额头冷汗涔涔道,“属下问过当值天兵,说小满仙是卯正便腾云走了。他只在房中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去寻丢失的贺礼去了。”
西曜帝君神色稍霁:“既是如此,那便罢了。”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西曜帝君责问小仙之时,小丘正往那无极之地而去。那无极岛正如其名,万物无极,惟剩一片片流影,遮天蔽日,日夜无分。
小丘一路拨云疾行,不多时便在一片混乱之中见着昨日那个言行无忌的真君孤立在云川之上。他双足轻轻落地,鼓着勇气上前扬袖拜谒了一下,然后发问:“敢问这位真君,昨日与我发生意外之时,可有拾到一只嫩白纱织袋子?”
“纱织袋子?”无极真君转过头来,说,“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