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鱼(1 / 2)
王思再见到春生,是在老孟攒起来的小饭局上。
老孟是王思的现顶头上司。他读了王思的自我介绍,随随便便夸了两句名字写得还算漂亮,就压到了一摞子文件底下。后来王思才知道,这里哪里有什么来新人要写自我介绍的习惯,只不过是老孟想看一眼新鲜罢了。对他这个新人,老孟照例是不咸不淡,不亲不疏,说话保留四分之三,你不问,永远从他那里掏不出一言半语。
不过借着欢迎他的由头,请这一屋子的小姑娘吃个饭,大家热闹一下,也联络感情。
张春生出席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他是中心校的英语老师,正好是老孟家大闺女的顶头上司。当他又拎着那只红色旧暖壶来打水的时候,就被老孟和一屋子的小姑娘逮住。
一群人七八个,进了个小小的杂货店。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小姑娘熟门熟路,王思跟在她们后面,扑蝴蝶一样,七拐八拐。他身边走着张春生。
他发现,他走得快,张春生也走得快。他走得慢,张春生也走得慢。跟只撵着主人脚后跟的中华田园犬一样。他看前面,张春生好像就看着他。他看张春生吧,张春生就四处看。
慢慢儿他俩就落在了最后面。
走到一处拐弯,王思突然停了,吓了张春生一大跳,情急下尴尬地笑笑。
王思出其不意单刀直入问:“干嘛给我打电话?”
张春生垂了睫毛,还是那句:“……打错了。”
王思穷追不舍:“那么晚了你还给谁打电话?”
张春生接不住招数,呆愣愣挠了挠头:“啊?”
王思故意跟他拉近了距离,都看见他领口上落的粉笔沫子了,细细淡淡一层,筛好的糖粉一样。
张春生条件反射往后退,“哎呦”磕在一扇半开的窗户框子上。
正这时候有人喊:“王思,你拿着酒呢吧?”
王思急忙答应一声,轻叹了口气,抬手虚虚揉了一下春生的脑袋毛,往前走了。
留下张春生带着脑袋疼,慢腾腾反刍王思丢给他的一句话——“你啊,再打错一次也是可以的。”
一行人终于进了一间不太雅致的雅间,正中一张铺了粉红塑料布的圆桌,四围是细铁管的方凳。
那桌子中间镂出一个正圆来,陷进一口铁锅,锅底支着热灶。
老孟坐在最里首,四周围着莺莺燕燕,莺莺燕燕里面夹着王思和张老师。
老板娘站在老孟旁边,拿着一根圆珠笔记菜单,一边记一边说:“今天的鱼可新鲜,大小也合适,先炖上。”话音落,就让人从外面端了一只不锈钢盆来,盆里卧着一只半大不大的草鱼。
老板娘说:“还有黑鱼。”
老孟接口:“不吃那个,王思你不知道,我们淀边上长大的,小时候真看见那些吃肉的鱼都喂了些什么。我真见过,船底下七零八落的……啧啧,你要是看见一次,下回再也不想吃。”
小姑娘团一个个叫老孟打住,王思忙给老孟倒酒。
老板娘干脆利索把鱼滑进铁锅里,加了水,铺了一大堆辅料。晒干的马生菜呀,白生生的豆腐啊,讲的上名讲不上名来的香料们,挤挤挨挨,热闹非凡。又抻了十几个棒子面儿白面的团子,抻长了“啪”贴在锅沿儿上。最后尘埃落定盖上木头锅盖,开火。不多时,就能听见“咕咚咕咚”的水汽儿,顶着盖子的声音。
等着鱼的时间,就消磨铁锅周围一圈儿的凉菜热菜。
老孟喊:“动筷子动筷子!”
其实也没几盘子。芦花乡所在的县城有片很漂亮的水区大淀,有船有鱼有虾,还有片片的荷花池塘。可惜芦花乡算是所在县城的边缘,不飘芦花,也没有水田。一般上说干部流转到这里,都跟所谓的发配差不多了。鱼水之乡的美景虽然是落空的,但是来自于水城的习惯是不能折掉的。老孟也是从中心水区谪居于此,口音里带着水区的软滑,舌头尖儿上带着馋鱼馋虾的倒刺。是以桌子上摆了一碟酥脆的小炸鱼,厚实金黄的藕夹儿,还有过了油的蚱蜢等等。
张春生坐在王思的旁边,又是熟门熟路开始帮着他拆一次性碗筷,接了滚热的茶水,煞有介事地消毒。
王思轻轻咳嗽了一声,盯了他一眼。
张春生有点儿尴尬地停了手上晃了一半儿的茶杯,将余水倒进烟灰缸里面,接着垂了眼睫,若无其事默默把茶杯子放到王思面前,说:“倒点儿茶。”
老孟说:“张老师不喝酒?”
张春生腼腆一笑:\"不喝,下午还有作业要判。\"
老孟:“说起来我也不该喝酒……奈何今天高兴是吧……来来来,幸亏有王思陪我。”
小姑娘们:“是是是。”
等着鱼熟的工夫,王思就先被摆上了桌子,跟那只焖在铁锅里的鱼一样,等着大家一层一层剥到就剩鱼刺骨架。一个接一个温温柔柔地问他呀,家住在南市区还是北市区,哪街哪巷哪小区,老家是哪里,从哪里毕业,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