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1 / 2)
云今低垂着头,大红色的面纱在皇宫的灯火之中显得朦胧,额间一块金边的玉饰和一袭云雾一般的红裳,更显异域风情。
两边长长的绸缎轻轻搭在她的手臂上,把她衬得如雪一样白。
不过王公贵族的视线无暇顾及靠边而立的舞女,他们注视的,是公子胡亥。
鼓乐已经奏响,宫女们娉婷而上,进献酒水。
胡亥似乎比云今上一次见到他长高了几分,但面相的幼稚还是一分都没有变。
都说相由心生,云今怎么也想不通,就这样狠毒的人,如何能够笑得这样甜?甜的能够迷惑人心。
坐在胡亥更上位的,就是她今天的目标。
秦王嬴政。
她的手攥着自己手臂上的缎带,掌心已经隐隐沁出了汗珠。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见到所有人口中的这位暴君,萃玉轩他不曾来过,所以上一次访问秦王宫,却连宫殿的主人都没有见过。
但她却想杀了他。
云今有千百种理由,不论是为私,还是为公。
秦王抢走了丽姬,处死了荆轲,又追杀了她整整十年。
十年之期,她都不能说在遇见墨家之前是怎么过过来的。
她刚刚为荆轲堆上坟土的时候,哭了整整一宿,那天雨下的很大,视线都灰暗不清。那时她还没荆轲的坟长得高,只是哭,趴着哭,蹲着哭,捂着脸嘶吼着哭。
她没有本事,只能等练成了武功再去报仇。
一等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才明白荆轲的心情。
快意淋漓。
荆轲是背水一战,丽姬被抢走了,他站在易水河边,无悲无喜,只是暗自下了这个决定。
今日的云今也是背水一战,她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她能拿命去拼。
她轻轻地抬了抬袖子,掩饰住了腰间那把柳叶匕首。
扶苏的另一侧,坐着嬴子婴,再过去,是蒙家的两兄弟。
云今本来也不清楚嬴子婴的身份,后来看他对嬴政行的礼,才明白,原来是公子扶苏的孩子。
没想到公子扶苏还是娶了妻,孩子都这么大了。
她冷眼看着扶苏身旁身穿华服的女子,女子只是盯着扶苏看,扶苏只是盯着酒杯,怔怔出神。
皇宫的灯火,倒映在酒杯里,像极了天上的寒星在池中的样子。
——尤甚于荷。
“姐姐。”小盈的眼睛眨了眨,有些担忧道,“待会儿舞蹈的动作你都记清楚了吗?我好怕跳不好啊。”
云今点点头,声音已经不自觉地有了一丝压制的沙哑,“嗯。”
论舞蹈,恐怕没有人能比过阿雪姐姐,也不知道小高哥哥有没有顺利回到墨家。
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歉意,小盈这么想跳完的残鸿舞,决计是跳不完了。
殿外的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廊桥上搭了小亭子,大殿上是西域使者带来的异域歌舞,那是细微低婉的情歌,飘渺得如同仙乐一般,云今却听出了他们对故乡的思念。
云雾散开,雷雨化作无数细碎的流星,落在澄净的湖面上。
身穿着霓裳舞衣的舞女,环簇着款款上前。琴乐起时皓碗轻轻向上抬起,捻起一个兰花指,红绫缓缓垂下,像是从指间落下的花瓣,随后响起的是鼓乐,是和军前一般的阵仗,云今向后一仰,右脚用力,她跃起的瞬间,确实只留残影。
宛如游龙。
墨汁般的天上,突然闪过狰狞的电光,紫色的弧光像是一柄巨剑,蜿蜓闪烁,划出天幕上的裂隙。
在最靠近殿上那个人的时候,云今蓦地转身,她的双目突然瞪圆,手腕翻下,一把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轻喝一声,在莺歌燕舞之中,她突然向前冲去的动作,显得格外突兀。
她只觉得异常的清醒,血一寸一寸涌上来,心跳加快。
云今看不见嬴政的表情,却离他越来越近。
先是鼓乐停了,随后是一瞬间的寂静。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猛地一变。
“有刺客!”
殿上忽然有人惊呼一声。
“刺客!救驾!”
随即嬴政好像动了,但他又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匕首的背面沾上了灯火的光,映得那一袭红裳的人眼睛更加明亮。
坚定的眼神明亮得像是装进了星火。
她的衣摆猎猎生风,她的身形像是一支流箭毫无惧怕地飞驰而去。
“陛下!”身后传来的像是扶苏的声音,他的声音是有撕裂的,全场这么多人的惊呼,只有他一个人有恐惧。
但是没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
云今看见秦王拔出了那把天问。
那把剑谱排行第一的名剑,在除夕当夜,被拔了出来,它的光芒,要比那一道闪电更甚。
但是嬴政的动作显然没有她快。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大病初愈的关系。
她眼神一凌,右手抓住匕首的动作越发用力。
也就是那一瞬间,她看见的嬴政平静的像是一湖死水的眼睛。
她恨意的眼神,仍然让他无悲无喜,甚至有一瞬间,云今怀疑,他透过了她的身影,看见了另一个人。
也就是那一瞬间,“嗤”的一声,衣料被刺破的声音非常响亮。
整片混乱的宫殿都安静了下来。
云今只觉得后背被一把剑横贯而出,银色的剑尖没出了她左边肋下三寸,上面的凹槽沾着新鲜的血迹。
她已经...已经跑上了最后一节阶梯。
百里长的红毯之上,她还差一步,就能报仇了。
殷红的血迹好像把它染得更红了。
云今蹙了蹙眉,脚步晃了晃,身后的剑被猛地拔了出来。
很深很深的痛楚,甚至于,比蜃楼上月神穿透胸膛的那一击还要疼。
——因为可能她要在这里,躺上许久许久了。
她终归没有迈出最后的那一步,她倒在了地上。
红色的衣裳,倒在了红色的地毯上,身边是红色的血。
云今没有放开手里的匕首,那把镶着金缕的刀,嵌进了粘稠的血。但是身后的重重卫兵已经冲上前来,无数把刀离她只有一寸的距离。
她的眼眶一酸,泪水恍然间盈满了视线,她用可惜的语气轻声道,“我就...就差最后一步了...”
那一刹那,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蹲下身,向她伸出了手,对她笑道,“没事,绯儿,再站起来。”
“哥哥...我好像...好像站不起来了。”
她的笑容里是抱歉,血液从她的嘴角,慢慢地溢出来。
高位上的人,终于站起了身来。
最让她气恼的是,他真的很高,高到怎么也触碰不到。
他的声音听不出愤怒,只是绝情到了极点的冷漠。
他说:“我见过你的这双眼睛。”
云今的手狠狠地揪住地毯的织结,疼痛几乎贯彻了她的整个胸膛。
身后的脚步声很轻,那个拿着一把剑的人走上前来,云今看清之后,只剩下苦笑。
“小盈...”
可惜那个只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却凝起了一个饶有兴致的微笑,声音冷的像碎落的琳琅,“山荷姐姐,这支舞,我跳的很开心。”
云今轻咳几声,最后难以忍住,哇的吐出一口血。
记得刚见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笑着说道“山荷姐姐的眼睛里像是有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