锒铛2(1 / 2)
二十年前。
临塘,莲花山。
那是一栋朴素的三层楼,外墙刷了一层白漆,大门被漆成了朱红色,时间久了,墙根隐隐约约蒙了一层灰。这栋楼跟边上住户的小洋楼没什么差别,甚至要更古旧一些。
要说唯一有什么特别的,大概是门口多了两个警卫员。
早晨八点,一位貌不惊人的老人,从那扇朱红的门后走了出来。他穿着朴素,一双灰黑布鞋,黑裤子,搭配一件灰白衬衫。他身后跟着一位保健医生,一位秘书,还有两个警卫员。
驾驶员早已等候多时,躬身替老人拉开车门。
每个月的第一天,老人依惯例会去莲花山上看一看,跟烟农们聊聊天。十五年前,老人被中央委派为临塘烟草厂厂长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如此;十五年后,老人离开临塘自首前的最后一天也是如此。
梁北川前一天就来了临塘,早上六点,天还没亮就上了山。等到下午两点,才在烟农搭建的木屋里见到了宋老。
比起喊他厂长,宋世豪更喜欢别人喊他宋老。
梁北川殷勤起身,给宋世豪倒茶。
宋老瞧着这位后辈,笑着接过茶杯,呷了一口:“小梁啊,我知道你有冲劲,有胆识,前途无量。要是来临塘办烟厂,有点浪费了。”
梁北川笑道:“宋老哪里的话,您可是纳税大户,共和国的大功臣。”
宋老叹了口气:“小梁,我知道你聪明,有些话不用说太多。我手里有签字权,看着像是把尚方宝剑,但这一座山不是我的,这临塘的烟草厂也不是我的。”
梁北川明白宋世豪立场,算来两人认识了也有一年半载,也就不再兜圈子,直言道:“不瞒您说,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看互联网发展前景一片大好,正好身边有几个同学跟我想法不谋而合,想一起弄个互联网企业。”
宋世豪和蔼道:“年轻人新潮的东西我不懂,也没别的能帮你。前两天我去S市那边,跟谢老坐了会儿,他说沿海那块明年出高科技企业的优惠政策。要是今年能申上公司,明年年初还能赶上一波。我手头没什么钱,启动资金我给不了你,倒是能给你找几个投资人试试。”
梁北川心中感激无比,却苦于嘴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深深鞠了一躬:“您已经帮了我天大的忙。”
这就是畅达建成的最初。
宋老对梁北川是知遇之恩,是栽培之情。
可以说,是宋老点拨,才让梁北川年纪轻轻乌鸡变凤凰,创造出了未来的畅达。
宋世豪说:“这个点回去太晚了,不如来家里坐坐。我姑娘刚完婚,回来看看我们老两口,说来你们还没见过。”
那是梁北川第一走进那扇朱红的大门,里面繁华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时过境迁,五年后,他再次推开同一扇门,里面冷冷清清,已经没了多少人气。
屋子里没开灯。
中秋节,风光了大半辈子,将近六十岁的老厂长,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屏幕是亮的,里面嬉笑怒骂,吵吵嚷嚷。
屋子是暗的,宋老的夫人被纪委带走调查,警卫也全部撤走。
那天晚上,老厂长跟梁北川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我姑娘没了。”
宋老声音开始发抖。
“监狱那边说是自杀的。”
老人的顿了顿,肩膀也开始发抖。
“是我害了她。”
那位曾经呼风唤雨的老厂长,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梁北川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拉开窗帘,窗户外,天空灰蒙蒙的。
江衫在央视频道的一次访谈中说道:“这个时代在不停的往前走,走的过程中可能不像想象的那么顺畅,总归是要牺牲掉一些人。”
可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牺牲,所以才能冷眼旁观,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从云端跌落泥潭,从辉煌的顶端被抛到社会最边缘。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