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2)
戌时宴散,有宫女拿着一截蜡烛顺着官道过去一盏盏点亮宫灯,很快灯罩下就发出幽幽的光来,可宫殿太广光又微弱,夜还是很黑。
十国来使便在这样的长夜里被送出宫去。
在重华殿前的长阶上,幽暗的光下,燕国使者站在莫问身侧,轻声道,希望您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莫问笑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说,我的人已经候在宫门前了,等着将您送出楚国。
那人急了,猛地回头看他道,你!
“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希望您说给我听的话不要再说给其他人听。虽然我知道若我不动就没人再有能力乱这天下。”
那人瞪了莫问半晌,终于还是扯着嘴角回了一句,不愧是莫将军。
所有人觉得拥兵数万不反就是个笑话,所有人都认他做乱臣贼子,错认了吗?
其实也不是。
莫问冷面冷心半生暴虐,视人命为无物,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苏应淼都曾经以为他心魔难除最终会倚着虎噬军坐上王座拉着整个楚国坠入地狱。但他没有。
徐离文渊便是其中唯一的变数。
隔了十步的距离,徐离文渊正看着他们笑,等到那燕国使者走远了才远远地朝莫问过来,然后抬手,轻轻戳在莫问胸膛上。他说,既然你可以对每个人都笑,孤王也不是非你不可。
那一刻徐离文渊目光中闪烁的是恨意,尖锐锋利到让每一个望进去的人都在劫难逃。莫问一怔,随后回了一个字,是。
可是下一秒徐离文渊又朗声笑了起来,然后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王叔。
莫问无言,沉默了片刻,又回,是。
爱人从来都求而不得,他的一腔热忱因为隐忍而走投无路。
他效忠了半生的人从来都不是个没城府的,但莫问没想到当初那个少年会越来越喜怒无常,越来越难以猜测。
到后来,众人都散了,高台上只剩下寥寥几个宫人。他们两个沉默对望着,然后,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长长的官道莫问只走了一半就忍不住停下了,回头,朝着承庆殿的方向望。
那一刻他想的是,若是徐离文渊回头看他,他就舍了这一身功名起兵造反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乱臣贼子,然后把心上人养在宫中凭一己之力将外面的流言蜚语都挡了去。
可是徐离文渊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莫问原先以为信誓旦旦说要纳他入后宫的人能填补他心上破了很多年的大洞,可是没有。
这么多年,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开始溃烂。
那天莫问连夜出了城,直奔城郊佛寺而去。
那是礼乐崩坏的年代,被推崇的不再是师出有名而是胜利,只要能赢不论手段。沙场规则的混乱连带着百姓也跟着心浮气躁,不再信仰神佛。
佛寺很久没来过新客了,冷冷清清的,大堂里只有一位敲木鱼的和尚算是住持,法号空寂。
莫问进去先是上了一炷香,然后找了一块蒲团,与神佛无言对坐。
空寂大师当住持二十年迎来送往多少为凡尘俗事忧心的人。他虽常常为人解惑但自己也算是俗世中人也需要为俗事烦心,比如,送走了眼前这一位他就可以关门休息了。
可他偏偏遇上不喜与人多言的莫问。两个人干坐到子时空寂大师还是没等来面前的人开口,,于是他方向手里的木鱼伸了伸快要断掉的胳膊,问,不知施主因何来此啊?
“因为清净。”
大师噎了一下,重新堆着笑容问,可有烦心事要说与老衲听?
“没有。”
大师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面容僵硬地说,但凡深夜来此,谁又能说自己没有烦心事。大师说完就开始盯着莫问的脸看,仿佛面前的人要是再不说话他就抡圆了胳膊上去就是一拳。
在不可挽回的错误犯下之前的最后一秒,莫问终于睁开了眼睛,轻声说,我做了这么多努力千方百计地终于把自己推进了深渊。穷途末路了。
空寂大师以最快的速度收了动作,然后凭借自己多年苦海救人的口若悬河的本事,半眯着眼睛神神秘秘地随口胡扯道,阿弥陀佛,既然已经穷途末路,但凡再往前一步也是新的方向。
莫问回头看向殿内袅袅上升的香雾,轻轻笑了一下,这样的笑容委实不算开心。剖开胸膛,鲜血舀舀。
他能怎么做呢?只要还活着,就得熬下去。就像苦水里熬药,越熬越苦。
听完这一句,空寂大师终于发现论耐力自己是比不过眼前这个人的,他仔细打量了莫问半晌确定眼前人只是神色悲戚像个无家可归的之外好像还挺有钱。
得出此结论之后空寂大师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把眼前人留在大殿里看香火,他自己去睡觉。
脑中正这么想着人就已经一溜烟走了。
在他走后,莫问起身往面前的香罐里加了两炷香,然后对着大佛轻声说了一句,你也经常没人陪吧,往后我常来。
大佛不会说话,只以一种慈悲的面目望着他,望着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