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进了镐京,来来往往的都是各诸侯觐见带来的车队。大大小小的驿站里住满了随行人员。四月,是一年一度诸侯觐见的日子,提醒各地诸侯不要忘了,不论在封地如何,周天子才是天下共主。
在周朝,铜矿乃国之命脉,分封时天子将包含大矿的封地分封给本族兄弟,其他诸侯国分有一些零散的小矿,而楚地,无矿。这些年来楚人用铜只能通过买卖,对方坐地起价之事常有却也无可奈何。
而各诸侯在朝堂上的尊卑除了看封爵大小外还看每年进贡铜的多少。天子没有给楚人一点点铜资源,却要求楚人进贡越多越好。
楚地从来都不受上方重视。
郑候当初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对楚国发兵。
大殿上,楚子与几个男爵并列站在最后,上位的人撩起额前的旒珠表情府浮夸地探身向后看了半晌,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之后才释然一般坐回去,靠在扶手上,懒洋洋地问,听说,上个月楚国派人将郑国军队从边境线上赶出十里之远,将两万郑兵一举歼灭,楚子这些年一直勤勤恳恳从不让孤费心,我以为这是忽然之间疯魔了呢?没想到是换了一位楚子呀。
徐离文渊向左跨了一步,恭恭敬敬地俯身跪下,说,陛下,郑候对边地军队丝毫不加管束,视臣多次加急密报为无物,一意孤行抢夺楚地城池,残杀楚地子民。臣为了国家稳定百姓安全着想故而派人将其赶出楚国,望陛下明察。
明晃晃跪在大殿上的人言辞恳切字字珠玑,而身着红色织金纹龙袍的人慵懒地靠在龙椅上,勉强抬眼看了一眼跪在大殿上的人,不奈地坐直身体,睡眼惺忪地问,郑候,可有此事?
徐离文渊跪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中央,松散的发冠上掉下来几根碎发。其实那时候他心里没有半分紧张的情绪,只是觉得荒唐到想笑。
“不知这天子究竟与旁人有何不同?”徐离文渊漫不经心地想,然后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打量他的丹凤眼。他第一次朝觐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又低下头去,想着,这重礼尚乐的周王朝竟然也能养出这样邪魅中带着狷狂的人来。
“陛下,我对楚子所言一无所知,纯属污蔑。”郑候站在一旁振振有词道。
龙椅上的人摆了一下宽袍广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哦。
就这一个字就是天子对两国之争的处理结果,对几万战死的兵士给出的交代。其实怎么处理根本不重要,说来说去也不过一句话:我为君而你是臣。
那天晚上周天子大宴诸侯,而徐离文渊,在殿外整整守了一夜火炉,美其名曰,司其先祖火神祝融之职,监燎。
火光明明灭灭映在少年坚毅的脸上。少年盯着不断升腾又不断萎顿的火苗一言不发。他就一直跪着,可双膝再暖也跪不透这长夜寒凉。
徐离文渊跪了多久,莫问就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莫问是枪林弹雨中来去的人,站一会儿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让他意外的是,娇生惯养的少年居然就那么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脸上看不到丝毫抵触情绪,没有一点十七岁少年的娇纵。莫问微微愣了愣,心里想着:或许大楚依依北望的日子真的就要结束了。
台上长袖翻飞,席间觥筹交错,宴是好宴。
晚间,徐离文渊宿在宫中,而莫问得赶去驿站。
徐离文渊将人拦住,说,为了彼此的安全,莫卿今天留在孤王房间里。
莫问点点头,将桌边几把椅子拼到一起,随随便便就躺在上面闭着眼睛要睡了。
徐离文渊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说什么。
让人意外的是,那天晚上睡在椅子上的人要比榻上的人睡得安稳。
徐离文渊在梦里看见了自己的父王,那时候父王还年轻,没有那一身伤病,时常站在城墙上遥望中原,无论是晴天雨天阴天雪天从未有一天间断,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一生都在北望。
徐离文渊其实不懂楚人骨子里想回到中原大地的心,只是觉得值得父王心心念念一生的,让所有楚人意难平的,就应该由他来带领完成。
一夜乱梦,第二天大宴继续。
众人看累了歌舞求一场狩猎,周天子欣然应允。
郑国独大,郑侯是仅有的几个有权利骑马与周天子并行的人。年逾四十依旧意气风发的郑侯拎着一只兔子远远地跑来,随手将其扔在徐离文渊脚边,一副仗势欺人的样子,说,我记得老楚子就不会骑射,新楚子也不会吧?还是说楚人都是这样的怂蛋?只会下地插秧种些粟米出来?
徐离文渊脸上挂着笑,长袖下的指节却掐得变了色。
周天子一身红袍胯下骑着一匹绛红色的良驹,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想来,对于这样的事情他是乐见其成的,因为鞭子在自己手里就算斗兽场上斗得再凶也不过是一场娱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