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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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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城位于帝京以南三十里处,自古便是富庶之地,高门林立,更是各路商贾往来南北的必经之地,每月商坊集市俱是热闹非凡。是日正值年末大市,街边摊贩比往月添了一倍有余,盖因崇宁城百姓较临近府县更为殷实,周边小县的农户便装载着些本地特产来此地贩卖。临近小县的佃农赵吉今早起了一大早,将自家酿好的桂花酒装备上牛车,捆得严严实实,便急急忙忙准备上路了,这酒本是本地乡绅为孙儿满月所定,赵父多做了十余罐,剩下的桂花让自家婆娘蜜了起来,过年时候佐配糕点,滋味香甜,总有邻近孩童跑进家门来讨要。赵吉这是头一次独个儿去崇宁城贩货,准备出发时心里颇有些没底,正坐牛车上琢磨,见自家老父还在村西头打水,便跳下牛车奔灶台后的矮柜里捧出了俩粗陶小罐,上口用油纸浸透蜂蜡严封,正是酿了许久的桂花蜜,即使盖得严实,仍旧有浓郁的甜腻香味从罐口涌出。赵吉盘算得很好,自己不善吆喝,往年靠赵父一把好嗓子招揽生意,如今赵父年老,腿脚有疾不良于行无法再一同赶集,自己这小细嗓子喊上百遍怕也无人问津,倒不如在摊前开一罐桂花蜜,那往来行人俱是要拾味而来,只是蜜儿量少,自家老头总是藏到节气上分给附近黄毛小儿,这次偷偷带走虽然不妥…罢了,只要酒都能卖掉,就不怕那小气老头儿念叨自个儿,这样想着,赵吉便一挥鞭启程了。

刚过辰时,赵吉便到了崇宁最热闹的西十三坊,寻了个没人的地儿便收拾收拾开摊了。

这厢是热闹的商坊,相隔一街的西十二坊却显得有些幽静,虽说幽静,倒是毫无寥落之意,观四周层台累榭,屋檐高耸,俱是雕梁画栋,若有误入此处的贫苦人家仅是这么一瞅便要惊呼出声了。这西十二坊不是别地,正是崇宁城最数得上名号的豪门显贵聚集之地,若说谁家搬进了西十二坊,那得是家主在朝仕途高升,或是哪家送进宫里女儿承了圣宠,亦或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而那坊中褚家便是第三种情况。

崇宁褚家声名赫赫,是当世算得上名的商贾世家。往上追溯其生财之道,有这么个说法:先帝早年宠幸一位柳姓女,善歌舞,嗓音绵软清亮,肤若凝脂,入宫初年便得圣眷,从籍籍无名的侍御一路册封至婕妤,传这位柳婕妤乳名瓷囡,最得宠时连幼时乳母之子亦脱了贱籍,官拜六品。褚家老家主当年正是心思活泛的青年,家中传了几代的烧瓷技术到了自己手中几经推陈出新,短短三五载便扩出了二三十类精美瓷器,其中以天青釉最得称赞,当世大儒薛谦偶得褚氏天青盏,大为惊艳,将其写入了正在编撰的人文小记,再由门下儒生们誊抄传阅,很快便在文士圈有了不错的名声,借此东风,褚家的瓷器销路一下子更为宽广起来。

再说回那柳氏婕妤,彼时宫闱之事本就是市井百姓闲聊间的心头好,那柳婕妤祖籍原是崇宁,然年幼垂髫之龄便随其父南下屏州任职,遂一直以屏州人士自居,那崇宁百姓甫一听闻此事竟纷纷有些和宫里娘娘沾亲带故的自得感,于是那婕妤幼时的一丁点儿轶事都被挖了出来,口口相传。其中一条是讲那刘氏从小肤若白雪,远观之就似未烧制的素胎瓷俑,平日里更是喜着青色小衫,足套精巧桃花履,才五六岁时便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胚子。更有传她于山野起舞吟唱,引凤凰落枝和鸣;随父迁徙南下,路遇猛虎,虎绕车队许久,却未伤人,大吼一声便离去了。当然,这后两个传说听来太过玄妙,此处暂且不表。

那时的柳氏婕妤风头无两,褚老当家便根据这些围绕她的轶事,在原来天青釉配方的基础上斟酌加减,几经实验,终制出绝色釉彩,定名柳岸囡青。用其着色于器物,上浅下深,较原本天青釉更为通透轻薄,不仅不见一丝杂色,更是泛出底下瓷泥冰白亮色,至器物底足有一圈水红挂釉,沁细小柔和桃红纹理,似朵朵桃花绽开器物足下。此釉虽始于乡野传说,却无丝毫艳俗之感,一经开市便如惊雷乍起,配以柳岸囡青这个名字,引得买主纷至沓来,甚至还有侯门采办从帝京赶来定制柳岸囡青的器具。古时不比今日,出产量再大也只能依凭人力极限,一些精品更是产量稀少,小小瓷盏甚至能值上千钱。这柳岸囡青身价节节高升,褚家靠着它从普通富庶人家一跃成为崇宁大贾,又相继拓展了丝织、冶炼、航运,至现任当家的出生,褚家早已举家迁至西十二坊,成为名副其实的望族。

虽说富甲一方,盛名赫赫,但褚家自先祖辈便子嗣稀少,这一辈的家主褚珲和妻子秦淑眉伉俪情深,成婚多年仅育有一子,名唤南星,乳名晌儿,年方五岁,生得眉目如画,不辨雌雄。褚珲虽平日繁忙,但空下来只要一见这玲珑无邪的独子便满腹怜爱,辛劳感都去了大半,不知该如何宠这娃娃,总之打不得骂不得,就差没给他贡在案上。这样的宠法自然是不行的,晌儿如今才五岁,却极其早慧,在父母面前自然是十足乖巧,父母不在身边时,虽生的像下凡灵童,一开口却骄纵苛责,平日又机灵好动,稍不留神便不见人影,在旁侍候的下人均是叫苦不迭。

这些日子年歇伊始,褚珲的姑母肖氏遣小厮来寻,说是老人家前些天梦里惊魇着了,止不住心慌,琢磨着近年关商铺事少,唤褚珲前去说些体己话,并吩咐务必将晌儿一同带去,褚家主母秦淑眉喜静深居简出,晌儿更像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她得有两年没见着这侄孙儿了。褚珲向来孝顺,听完小厮来意立马招来仆人备车,令小厮先行回府告知肖氏,未时待老太太午休起身了便去拜会。

正在后院逗弄莺歌的南星听说下午要出门立刻抛下了鸟儿飞奔去父亲那儿,褚珲正和账房交代事务,突见门外拱进来一个穿着严实绒袄的水灵小孩,不由停止了讲话,蹲下捧起小孩的粉白小手问道:“晌儿可是准备好要出发了?”小孩双眼一转奶声奶气答道:“晌儿就是想爹爹了,晌儿在旁等爹爹谈完正事,爹爹莫要分心。”此话一出,褚珲瞬间便无心工作了,心中只觉欣慰又酸楚,牵起儿子的手就朝门外走,“走,爹爹今天带晌儿下馆子去。”身侧的小孩狡黠一笑,甜甜道好。被落在厅堂的沈账房此时仍旧没反应过来,起了个大早跑去城东布庄核对大帐,好不容易饭点前赶来主宅报备,居然刚开了个头就被扔下了,又想起传闻褚家小少爷被宠的无法无天,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原定饭后的行程被提前到饭前,时间上一下子变得非常充裕。褚珲便携南星在邻近的西十三坊闲逛,顺便为姑母买些滋补良品。马车在坊间缓缓穿行,褚南星则将头伸出窗外好奇打量。看到儿子一刻不停环动的小脑袋和欢快摆动的脚丫,褚珲着实有些愧疚,“要是能给晌儿添个弟弟妹妹就好了。”这么想着,更觉几番慈爱涌上心尖。突然,褚南星停止了环视,转过头雀跃地说,“爹爹,,吸吸鼻子一闻,确实是有异香萦绕,褚珲叫停马夫,率先跳下了马车,再将南星从车上抱下向香味飘来的地方走去,一拐角便见一个摆着酒摊的年轻人,也不吆喝,看起来颇为腼腆,摊前正聚着三两买家似乎正在讨价还价,而将他们引至此的香气正来自于摊上两罐开封的似乎是蜜饯的东西。待几位买家离开,褚珲才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哥摊前这两罐可是蜜饯?”今天一上午寻味而来的买主已经有好几拨,赵吉早已有一套说辞,“正是,这自家酿的桂花蜜,不过只是摆在这儿添个彩头,并非是售卖之物,客官何不试试我这儿的桂花酒,那可是一样的香甜可口呐。”这番话让褚珲微微一愣,他作为商人向来懂得没有强买强卖之礼,便欲转身离去,谁知一低头看到了满眼失望的褚南星,瞬间把经商之道抛在脑后,从怀中掏出百钱银票,和颜悦色递上道,“我知小哥不愿出售,但我家小儿郎素来噬甜,今愿以百钱向小哥讨个人情,但售一罐于我,遂了我儿心愿。”此时的赵吉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今天来问这蜜的人不少,也有人出价要买这蜜,但顶多也就十五、二十钱,这小小一罐确实就值个十几钱,但一想到自家老父阴沉的脸还是觉着不卖得好,此刻眼前这位一看便是贵客的壮年男子一出手就是百钱,觑一眼他手里银票,竟是信誉颇高的褚氏钱庄,此时若还坚持不卖那真是疯了。生怕褚珲变卦似的,赵吉三两下包好一个瓷罐迅速塞进一边满眼写着渴望的小娃娃手中,然后一把接过银票,连声道谢。褚珲低头瞅了下儿子转晴的笑脸不由得跟着莞尔。不多耽搁,两人和赵吉拜别继续向前逛,还顺道在名馆熹月楼吃了饭,又从药材铺为肖老太太买了些温和精贵的补品,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便向马车的方向走回去。路过糯米滋粑的小摊褚南星雀跃地指着热腾腾的糍粑撒娇道,“爹爹,晌儿觉得这糍粑若是淋上桂花蜜定是滋味非常。”成,一句话儿的事,褚珲手里又多了一袋热腾腾的糍粑。滋粑摊贩十分细致,每个滋粑都包裹着厚厚的油纸,握在手里也不怕沾上油污。坐在车里,褚南星乖巧听完了父亲对于待会儿去姑奶处的诸多叮嘱后便迫不及待拆了一个糍粑伸进蜜罐里裹上厚厚一层桂花蜜,刚准备咬下去,只听帘外“吁”得一声,竟是到了。

无奈,悻悻然将糍粑包了回去又随手塞入了袖口,随父亲一道下了车,就见表叔卢信正立于府前,见他们下车便迎了过来,先向表兄褚珲行礼,又矮身和褚南星打招呼。因此前在车中父亲已向自己交代过礼数,褚南星也向来是个在外周正的小人精儿,竟是郑重行了大礼,甜甜开口道:“晌儿见过叔父。”这番作为显然让卢信很是受用,笑容更甚,直夸褚南星小小年纪礼数周全,以后必成大器。而褚珲的感觉倒是有些微妙,自己这表弟,父亲早亡,其母也便是自己姑母肖氏操持家业繁忙无暇管教,到了本该入学受教的年纪却在外和地痞厮混,染上了诸多不上台面的恶习,若不是姑母来找老当家哭诉,老当家一不做二不休找人给他一顿胖揍强行给带回去关了禁闭教训老实了,不知还要生多少事端。即便如此,这表弟现在也不算安分,作风奢靡不说,今年一年便收了三房侧室,另一方面,卢信完全接手自家产业后并未尽心经营,卢家各个商号在业内口碑一直算不得好,若非褚家从旁帮衬怕是早就败落了。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褚珲一面和卢信交谈,一面拉着褚南星防着他乱跑,一行人互相寒暄着向肖氏起居院落走去。卢信将他们送至母亲院落前便先行告辞,褚珲则牵着褚南星的手继续往前走。姑母小院静谧,愈靠近房间愈能闻见佛龛内袅袅燃烧的檀香味儿。轻叩门扉,立刻就有婢子从内侧开门,将他二人引入屋内座位,姑母肖氏从一侧珠帘后踱步而出落于主座,第一眼找落在了粉雕玉琢的侄孙身上,褚南星见状连忙挣开父亲牵着自己的手恭恭敬敬向姑奶奶行了个礼,比之前向卢信的屈身礼更为郑重。这周正过头的一拜却是把肖氏逗乐了,连前两日梦魇留下的惊骇也散去了不少,她将褚南星拉到近前仔细端详,又是拨拢他额前碎发,又是替他轻柔整理衣襟,尽是祖辈的疼爱之意。好容易肖氏将褚南星仔仔细细打量完了,便柔声道:“晌儿若觉得无趣可去我小院外假山院子找你表兄妹玩耍,待会儿我和你爹爹一起去寻你。”褚南星心里一直惦记着袖口里的桂花糍粑,闻言便应了声一溜烟跑出去了。

孩童毕竟是孩童,虽说假山园子就在院外,但第一次独自走这条路的褚南星还是一出院落就走偏了,他顺着松柏一路往北边方向去,走着走着,竟觉四下过于静谧了,心下不安又四处张望了一番,突见右面有一排低矮篱笆,正立在一处有十足光照的地方,上面晒着于色彩椒,颇为好看。冬日阳光可是顶顶珍贵的,四下亦是无人,不如就去那儿晒着太阳啃糍粑岂不美哉。

褚南星倚靠篱笆坐下,从袖口中摸出糍粑,甫一打开油纸便有浓郁桂香飘然开来,着实令人食指大动。他张大嘴巴正要咬下去,突然间,后脑勺有凉风吹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轻微地移动,他向左边转过头狐疑地盯着那块篱笆却未发现任何异状,他迟疑地转过却见从身体另一侧篱笆处穿出沙沙的声音,是猫儿吗?他想着还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他把脸靠近响动的篱笆,猛然间,那竹子和干辣椒间的空隙中伸出一只细细长长的手来,那手非常细瘦,从一段灰扑扑的袖口中空荡荡地穿出来,悄无声息地向褚南星这边移来。褚南星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向手的相反方向迅速挪出去,糍粑咕噜噜滚落在一边他亦是无暇顾及,他满头冷汗喘着气,不敢去看那只突然出现的手,褚南星此时只感觉本该是晴朗的天气突然添了阴沉诡秘的意味,一阵阴风吹过,他只觉得自己两股战战,眼眶中也忍不住涌出因惊骇而产生的泪水,他啜泣着艰难地爬起来,只觉得腿很软,不敢看身后发生了什么,闷头快步向姑奶奶院落奔去。

“有…有鬼”褚南星抽噎着指着来时的方向抖抖索索地说。“啊?”褚珲有些茫然,思索这娃娃大白天是怎么了。而一旁的肖氏看了看褚南星指着的方向似乎先是了然,紧接着面露似是极度难言的深深悲切。她唤来婢女吩咐了一声又走向褚南星,牵起他的小手轻声宽慰道,“晌儿不怕,那可不是鬼,怕是你表弟宣儿在逗你呢。”末了,肖氏停顿良久像是郑重地考虑着什么,半晌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同褚珲说,“想不到两个孩子竟然能遇上,想来也是缘分,姑母本不该厚着脸皮同你讲这些,只是,只是…”说到此处肖氏又有些红了眼眶,“我年事已高,家里上上下下已无力管顾,你表弟他又是个不成器的人,姑母知道若非你从旁帮衬,我们卢家早就得败了,但我也管不得他了,儿孙之事便随他去,只是他两年前带宣儿回了门,倒是不知是哪个外室的所出,那孩子母亲是死是活亦是无从得知,但我家儿媳那脾气你也知道,卢信又是个不着家的,我的孙儿们和这孩子也不甚亲厚…宣儿他…他实在…吃了不少苦,我虽能护得他一时,总归还是得顾及儿媳的心思,要是过年两,过两年我…”肖氏有些说不下去了,红着眼睛扶着桌角喘息,她老迈的脸颊上此时竟有一番晦暗景象,再联系刚才的话竟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褚珲见状心中担忧,赶忙上前搀扶安抚,神情十分不忍。正这时,门外侍女带着一个小童进来,观那小童,身材十分瘦小,短发灰衣看起来颇为单薄,一手被侍女牵着,另一手还紧紧抓着一个糍粑。褚南星猛一瞅见那糍粑便不开心了,他回身扑倒在父亲身侧防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表弟,“灰灰土土,真是不讨喜。”他这样想着,心里的防备又更甚一层,“盗贼!”忍不住又加了个批注。

肖氏将卢宣喊过来给褚珲认识,让卢宣叫过了伯伯,又吩咐他和褚南星好好玩玩耍便和褚珲去了里间交谈。外堂里一下子只剩下兄弟二人,褚南星本就是个人精,大人不在便不屑端着谦和的架子,再看他手里那被咬了几口还沾着些草屑的糍粑心生厌恶,不愿和这个莫名其妙的表弟多话,气呼呼地背过身生闷气。他这少爷脾气从来都是要别人哄着,而旁人向来也是前赴后继地哄着他,只是过了半盏茶功夫,身后人并没有任何搭腔的意思,褚南星心下不解,装作不经意偷偷扭头一看,嚇!那讨人厌的便宜表弟居然正旁若无人地继续吃糍粑,似乎根本没注意边上还坐着个气呼呼的表哥。褚南星顿觉小脸是挂不住了想要发作,便听里间有脚步传出来。“我儿那边我自会说,你只管带他去”,肖氏又含泪望向卢宣先是告诉他将去褚家生活的消息又柔声说:“宣儿要孝顺你伯父伯母,更是要待你晌儿哥哥十二分好,知道了吗?”卢宣似乎是听懂了,他用极小的步子挪到了肖氏身边,将自己的细瘦十指覆在肖氏的撑着拐杖的手上,然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肖氏又对褚珲说:“宣儿是个好孩子,你且替我看着他长大罢。”像是什么支柱被抽掉的样子,此刻的肖氏身形更显佝偻,这个早年丧夫,子孙不器,勤勤恳恳操持家业的老妪似乎在几十年的焦虑苦楚中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她摆摆手阻止了褚珲欲出口的话,转身道:“姑母很好,就是有些乏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唤人送你们出去”褚珲知道自家姑母心里定是因祖孙分离而伤感,已然没有出来时的交谈兴致,便未执意逗留,带着两个孩子恭敬拜别肖氏后便随侍女离开了,直到这三人消失在回廊尽头,肖氏才挪开目送的目光,缓慢地向卧榻走去,突如其来的莫名疲乏让她只想躺下好好休息,无梦至天明。

回程的路上,褚南星沉默不语,他搞不明白,怎么就多了个弟弟,还是要带回家养着的那种,还是这种不招人待见敢抢他食物的木头灰老鼠,他斜眼瞅了卢宣一眼,依旧是那副不见悲喜的样子,恨恨地想,怕不是个傻子吧。怎么就得了个傻子做弟弟呢?越想越难过,整张小脸都垮了下来。褚珲亦是沉默,肖氏向来疼他,但自己这几年忙于家业,疏忽了孝道,今日见肖氏眉目间已有十足病容,却不提丝毫求医问药的事,仅托付了这个身世可怜的侄儿给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而卢宣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这世间一切与自己并无甚牵连,终归是要赤条条来去。一路无话,只闻马蹄儿起落声响。

是夜,褚家大宅。

褚珲从卢家带回来一个小娃娃的事情小半天都传开了。上上下下都是将其当成了喜事,没办法,褚珲子嗣稀少,褚南星孤零零长到五岁了,平日日连个玩伴也没有,无聊了便要叨扰院里众人,顽劣得很,这下有了玩伴大家都松了口气。再者当世过继同族或旁支的庶出子也是很通常的做法,古时总爱讲究个人丁兴旺,所以下一子褚宅上下都是有些喜气洋洋。

管家替卢宣择了入籍的日子,到了那天,卢宣更姓为褚,自此,褚家有了二少爷。褚宣的房间就在褚南星的同院,那里本是留给褚南星将来做书房的厢房,陈设本就颇为讲究,稍作改动便成了间别致的卧房。褚南星只探头进去瞅了一眼便气呼呼出去了。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和某个横空出世的讨厌鬼从此便要无端纠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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