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2 他说普渡众生(1 / 2)
佛说,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公子辛幼时是不信的。
那时的他,还被称为质子辛,是个仆人都能肆意鞭打折辱的质子。穿着粗布麻衣,吃着残羹冷饭,身上永远没有一块好肉,时常邋遢得连乞丐都不如。
他不明白,佛若是度一切苦厄,为何他大周皇朝明明有随缘金宗门下佛修坐镇,却依旧内里纷乱阴谋碾辙。那扭曲了一样的亲缘情缘,就像这诸侯割据的没落皇权。
他出身本该是天潢贵胄,却因为父亲沦为被诸侯令天下所胁质子而流落白完府。他的父亲可笑,年过半百却仍作稚子身着彩衣,四处疯癫乱舞以娱赵王妃,只盼赵王送他回大周。
身为太子的父亲都朝不保夕,颠沛中出生的公子辛也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白完。
直到央措出现。
公子辛还记得,那一天央措只身前来,素衣袈裟眉目如画。他轻诵佛偈,眉间一点朱砂恍眸,仿佛凝化进了辛的心头。穿得大红大绿的父亲哭得泣不成声,高高在上的赵王赔笑中暗含怨恨。
公子辛没有哭,安安静静,只记得那个人向他走来,蹲下身和他对视,恭恭敬敬唤他一声:
“公子辛。”
对方的眉眼太过悲悯,阳光渡过的周身太过沉静。他有点恍然,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真佛。
公子辛想笑,他觉得此时应该给这个佛修一个笑容。但是不管他怎么扯动嘴角,都僵硬地如同手艺糟糕的木雕。
他听见央措一声轻轻叹息。
抬起眼,那是公子辛第一次看到对方深邃的黑眸里映出他的身影,瘦小、可怜,还一点颤抖。
央措告诉他,皇爷爷崩了,嫡长子的太子需要继位。他的师兄需要协同料理帝崩仪仗,抽不开身,无法前来,所以他代师兄来接。
公子辛问他:“那我呢?你也会带我走吗?”
接的是嫡长子,是他的父亲。但是他不是,他是父亲的十二子,是一个赵王赐给父亲的歌姬生的孩子。
那些人常常笑骂他,甚至在他父亲的默许下欺辱他的生母。他见过赵王的狗,毛发光鲜,比他还靓丽。
央措却笑了,在他嘴里塞了一颗薄莲子。青涩,不苦,清凉中缓和了他全身的疼痛。央措抱起了他,在他耳边悄悄说:“师兄接走太子,央措接走辛。”
在那一刻,公子辛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终于抱着央措痛哭出声。
央措抱着他,眼里都是他。
有那么多的不满和委屈,都在这双黑眸的注视下随着泪水流尽。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质子辛,他将回到大周,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辛。
但在那之后,公子辛再也没能从央措的眼中看到任何人的身影,只有山河日月,只有芸芸众生。
太子回到了大周,登基继任了帝位,改国号为启。
没有人再打过公子辛,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讨好和顺从,甚至连启帝都敬他三分。他们都知道,国师的小师弟央措和公子辛有缘。
公子辛问过央措,这是真的吗?
央措那时在烹茶,北连山灵泉以作水,雨后龙井拈作茶,笑带禅意,声如滚珠:“我迎浮世千重变,与你相遇,自然也不会问是缘是劫。”
公子辛推着茶盏:“如果是缘呢?”
央措对答:“珍之。”
公子辛凑到他身边,想看清他的眼:“若是劫呢?”
“渡之。”央措眉眼含笑,装得进苍生,怜得遍世人,唯独再没有单独映入过谁的身影。
旁人不行,他公子辛也不行。
有什么在心底种下,那时的公子辛还想不明白。
回到大周的启帝变了很多,他不再像质子时卑躬屈膝,如同要抹去过去的耻辱一样重刑重法打压诸侯。他骄奢淫逸,甚至公然强迫臣妻改嫁。公子辛的生母,那个曾陪他度过最苦难日子的歌姬,更被他白绫赐死。
那晚的公子辛留宿在国师府,在央措的怀里吃了一夜的薄莲子,却还是疼得止不住发抖。
国师说:“我的劫够了,国运将倾,一苇怎渡。”
公子辛被央措护在怀里,听到他一如往常声音清淡:“那便换小僧吧,这天下总会海晏河清。”
国师若有所思看了公子辛很久,最后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师兄再为你挡十年。”
央措不解。
国师却缓缓道:“有些因果,还需要你自己参透。”
公子辛听不懂太多的佛偈,却也隐约知道了什么。他在国师走后,扯着央措的僧袍,怯怯问道:“央措要当国师吗?”
央措安抚似的拍拍他:“闭眼睡吧,待你睡醒,就不能再是孩子了。”
那一夜,公子辛在睡梦见看见央措吐出了一口鲜血。他挣扎着想起身,肩头却一片滚烫,接着更加昏沉,死死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