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1 / 2)
齐远猛然起身, 对着他的脸一拳挥了下去。
对方来不及闪躲,连着凳子一起往后摔到了地上。他一边支撑着身体爬起来, 嘴上仍癫狂的拿话刺激着他:“她早就被老男人上过了, 所有人都知道, 就你还捧在手里当女神,哈哈哈……”
齐远死死的攥住他的领子, 几乎要勒的他透不过气来,拳头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打在他脸上。对方像是也没料到他能有这么大的反应,起初还试图还手,后来便毫无招架之力, 艰难又狼狈的抬起手臂抵挡着。
很多年之后齐远回想起这一刻,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不知道那么强烈的愤怒, 究竟是想维护她,还是想维护自己的自尊。
教室里原本还有个身体不适请了假的女生, 被齐远这副冰冷又狠戾的模样吓得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慌慌张张的想起来去找老师。
齐远最后狠狠的踢了一脚捂着头蜷缩在地上的人。
“这些话, 别再让我听见。”
深秋的南方天温暖而湿润,十分惬意。
齐远靠在天台的围栏上,低着头点了颗烟。
手机在口袋里不停的振着,他开了静音放在栏杆上, 冷眼看着它一遍又一遍的明明暗暗。
所有人都在找他, 他知道。等他回去后,他们会以一套“不管什么原因也不能动手”的圣人理论,逼着他认错, 检讨,道歉。
齐远沉沉的出了口气,烦躁的揉了揉额头。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站着没动。那脚步声很轻,却又很清晰,直到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他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夹着烟的手一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站到了他的身侧。
齐远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会儿,别开了目光。
他不敢问她那些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良久,还是林安先开的口。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握着面前的栏杆,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没有必要这样。”
齐远沉默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忐忑又不安的看着她:“是假的吧?”
她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因为他的怀疑产生丝毫的不悦:“废话。”
那一瞬齐远不自觉的暗暗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她,轻拧着眉低声问:“为什么不去反驳?”
少女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渐渐染成了金色的天边,轻轻的笑了一下。
“很多时候一旦发生什么了事情时,大家都问当事人,为什么要沉默,为什么不反驳?”
“没有人真的想保持沉默。问题是,谁会信我。”
“而且我又怎么反驳呢。挨个儿去否认?上告示栏贴个通知?去播音室广播?还是让老师代为通知?”
“大多数人已经认定的事实,我一个人反驳又有什么用呢。”
齐远看着她过于平静的侧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说的全都是对的。
只是那么客观、浅显又绝望的道理,被她用这么云淡风清的语气说出来,令他一时间觉得五味陈杂。
他恍惚想起那些关于她家庭的传言。
如果一个人所经历的忽视和冷漠都来自于最亲近的人,那确实很难能有事情再伤害到她。
也很难有人能再让她相信,很难有什么事能让她真正在意。
他明白。因为她经历过的种种,他也都有过相似的经历,虽然程度及不上她的几分之一。
面前的人又浅浅的笑了下,站直身子:“所以,我没事的。你也不用这样。”
少年神色不明看着远方的天空,许久,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可是我担心你啊。”
握在栏杆上的纤长手指轻不可察的微微一顿。
齐远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望着前方,神色平静的缓缓开了口。
“我小时候,有一次我爸突然发现他那幅很喜欢的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弄上了一块儿墨渍。我哥比我大两岁,是那种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他是不可能被怀疑的,所以我理所当然的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班级组织了春游,晚上回来的时候,我爸拿着画沉着脸质问我,我莫名其妙,除了否认,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怒火中烧的打了我一顿,边打还边骂我不诚实没担当,我妈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止,反而还要添油加醋的再说上几句风凉话。”
他低着头自嘲般的低笑了一声。
“那天因为我一直不肯认错,所以被打了很久。最后我爸又罚我跪了半宿,我本来就又饿又累,被打的浑身上下都疼,但是因为心里委屈,那些身体上的感觉好像反而都被淡化了。身体上的疼痛我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但直到今天我都无比清晰的记得那天的心情。”
“那天晚上我爸休息之后,我们家保姆偷偷拿了吃的给我。我当时已经独自在房间里跪了几个小时,脑袋好像已经有些昏沉,见到一个人只会本能般的迷迷糊糊地不断重复,真的不是我。然后她抚着我的背说她知道,她相信我。”
“那一瞬我突然安下心来。”
林安趴在围栏上安静的听着。少年微沉的嗓音丝丝缕缕的漂浮在微风里,那些隐藏在过往里所有的委屈、失望和心灰意冷,恍惚间竟有种伸手就能触到的错觉。
良久,他又低声道:“大多数的时候,反驳可能是没什么用。可是一个人憋在心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那种委屈并不好消化。”
“讲出来其实也不是指望谁能相信,只不过对于自己是发泄的一种方式。但哪怕最后有一个人肯相信你,也不会那么悲观绝望。”
林安半响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往下看。已经到了下午下课的时间,原本宁静的校园瞬间变得热闹起来。她闭了闭眼睛,终于淡淡开口:“这些话从你口中听到还是挺意外的。”
“有时候我也觉得,你跟我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
齐远无声的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又轻声说:“或者说,你表现出来的你,跟实际上的你,不太一样吧。”
齐远心里一顿,重新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林安没有察觉,仍低着头,轻轻的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你目前的状态,还是出于其它别的心理。我只是觉得,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都没必要跟以后的自己过不去。”
“你现在选择的生活方式,其实最后关乎的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而已。你可以放弃所有人,都没有关系,也不重要。但是你不要因为别人放弃自己,不值得。”
已是黄昏。
落日的余晖在少女柔软的长发上泛着金色的光。她侧对着他,脸色宁静,声音和缓,长长的睫毛垂下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画面实在太过安宁,轻而易举的包含了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仿佛骤雨初歇的傍晚,所有的嘈杂和纷扰都终于平静下来。
那一瞬,他想握住她的手,想跟她说很多的话,想轻吻她的额头,想停止时间。
他恍惚的想着,人海茫茫,一个人走那么孤单,还好遇到了她。
齐远手插在校服裤子的口袋里,人站的笔直,望着远处的天边,唇角带一点笑意,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林安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又淡声嘱咐了一句:“以后不要再胡来了。”
他点了下头:“嗯。”
林安略有踌躇,最后还是开口:“上次的事情,有那么做的原因。对不起。”
他像是并不在意:“嗯。”
她顿了顿,最后真诚的说了一句:“谢谢。”
也不知道是谢他说了这么多的话,还是谢他做了那个相信她的人。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就是她准备好的告别。
语毕,她转身要走。身后的人叫住了她。
他缓缓的转过身来,黄昏的余晖打在他的脸上,俊朗的五官显得分外深邃分明,清沉的嗓音带一点浅淡的笑意,每一个字都浸过了风,蛊惑又清晰。
“林安。我喜欢你。”
晚上一回到家,齐远就被叫进了书房。
这两年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去学校的时间也是早出晚归,能在家里看到他父亲的时间并不多。
“爸。您找我。”
齐父从桌前抬起头来,冷冷的上下扫视了他一番:“你今天在学校里又干什么好事了?”
齐远满不在乎:“哦,跟一个同学打起来了。”
齐父紧皱着眉,语气里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你哥在你这个年纪大学都读完一年了,你看看你整天都胡闹些什么呢?”
齐远还是那副散漫到骨子里的模样,声音里带着令人恼火的轻浮笑意:“我哥脑子好嘛。天才多难得啊,咱们家能落着一个就不错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啊。”
齐父跟他说不上三句话就觉得头疼的厉害。他烦躁的揉着太阳穴,片刻后沉声道:“你这个高中读不读也没什么区别。明年夏天送你出国,你趁早离我远点儿,别在我眼皮底下晃悠。”
这个话题以前不是没有说过,齐远一向都表现的很无所谓,听从摆布。毕竟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混日子,没什么本质上的分别。
可是在今天之后,情况似乎不太一样了。
他有一瞬的走神,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不想出国。”
齐父一顿,不悦的皱起眉抬眼看他:“不想出国?你还想跟现在这样一直混着?这么破罐子破摔下去?”
齐远回过神来,站直身体,神色也郑重起来:“不会。不会再这样下去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段时间在学校里干的那些好事儿我不想再追究了,出国之前你最好安分一点儿,别再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
齐远沉默了半响,声音沉了下去,唇角的笑意微凉:“反正不管我说什么,您也永远不会相信我一次是吧。”
齐父不耐烦的挥挥手:“出去。别废话。”
齐远站在原地脸色不明的看了他半晌,转身离开了房间。
那天之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风平浪静,却又分明好像有什么在暗暗的变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