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不言(1 / 2)
六月的梅雨漫长而难熬。即使是不下雨的时候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带着湿意的空气压在心口让人烦闷。
江云深刚刚结束兼职,拎着包准备回学校,等在公交站台的时候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冰冷的数字昭示的大概是不祥。
“……好的,我知道了。”
她没等对方再说什么同情悼念的话就迅速地挂掉,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地面依旧沉积着前几日未干的雨水,每走一步都有水花溅起,又落下。
江云深走了一会,突然在一旁的景观树下停住,手撑着树干休息了一会。粗糙的树皮硌着手掌,痛觉是此刻唯一清醒的认知。
她来得很快,医生和她简单叙述了一下最后几个小时的情况,期间一直察言观色。她时不时地点头,看着躺在床上有点陌生的女人,眼里露出些许疑惑,但又很快消失。
主治医生离开后,她才走过去仔细观察已经没有气息的母亲。
的确是毫无血色和表情的脸,眼睛合上的样子与睡着无异。
其实人睡着的时候,和死亡还是非常相似的,她到今天才发现。
从梦里挣扎着醒来,阳光争先恐后地扑进她眼里。江云深忍不住闭上眼,停顿了一会才睁开。
清晨五点。
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恍惚,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温家,母亲去世后留给她一封信,告诉她大学毕业之前都可以留在这里。
——算是她母亲耗费人情的为数不多的怜悯。
江云深搬来这里才一个月,大概是有些认床,或者在陌生的地方有些不自在,夜里一直无法入眠,早上也是天没亮就醒了,导致精神衰弱,非常痛苦。
她惯例去厨房做早餐,经过客厅的时候发现了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温谨。
他睡颜沉静,五官精致,躺在那里像博物馆里美丽的雕像。
虽然是雕像,但什么都不盖就睡在外边,还是很容易受凉的。
她只瞥了一眼,就视而不见地拐进了厨房。
三人份的早餐做起来并不是很费时,等江云深轻手轻脚地把东西都端上桌的时候发现温谨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扭头看着她。
“早上好,温叔叔。” 她微笑着拢起手放在身前,围裙还没有摘下来,心想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像个保姆。
温谨点点头,抬手看了眼表:
“把温远喊起来吧。”
她乖巧地点头答应,转身进了左边的走廊。
温远的房间就在尽头处。
她敲敲门:
“温远?起床了。”
没有人回答。
她继续敲。
依旧没有人说话。
反正上学要迟到的人又不是她,江云深也不着急,隔两秒就敲一下。
里面的人终于熬不住了。
门“嘭” 地抖了一下,大概是枕头撞上来的声音。
“烦死了!我要睡觉!”
江云深顿了顿,正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坚持下去,斜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打开了房门。
温谨站在她旁边,因为个子高出很多的缘故,她稍稍抬头也只能看到对方的下巴。
门口的枕头被一脚踢开,温谨冷眼看着缩在被窝里的人:
“一分钟之内。”
说完就转头走了,江云深同情地看了那被团一眼,也转身跟在他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看起来并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父子,江云深细心观察了他们一个月,觉得温谨真的很像温远的债主。
比如说——
“盘子里的东西吃干净。”
温远皱着眉头:
“我讨厌西兰花。”
“我不说第二遍。”
“……”
江云深一边喝牛奶一边欣赏温远拧着脸干吃的苦样,心想以后可以经常放点西兰花。
温远吃完早餐就急匆匆地走了,他还在念高二,迟到的后果估计惨不忍睹。
江云深课业倒是清闲,前阵子辞掉了兼职之后简直无事一身轻,偶尔温谨会让她帮着整理点文件,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帮不上忙的,只好削个苹果剥个橘子再不济就是端杯咖啡放在他桌案上,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尴尬,到最后熟练得江云深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去应聘家政。
温谨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手里永远都是工作,脸上也只有一个表情,冷漠得简直像台机器。
她无从得知母亲和他的关系,也不知道他的妻子是谁,在哪里,活的死的。
这地方像一座迷宫,好在她并不急着走出去,也没想过要追究到底。
大三最后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安排在七月中旬,江云深在房间里苦读了一周,终于在考试前一晚全部复习完毕。
温远还没放暑假,依旧是天天早出晚归,温谨大概是去公司,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回来。
她一个人乐得轻松,收拾了一下明天考试要带的东西就躺到了床上。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杜未明火急火燎地打电话来问她考试重点,江云深本来都要睡了,被求得没办法只好开灯光着腿去翻书。
“第二十九页到三十三页……黑体字都要背……后面的也要……我怎么知道?还有五十七页底下的两个注释……”
说到一半房间外忽然有“砰”的关门声,江云深一抖,支起耳朵正要听听动静,下一秒屋门就被打开了:
“江云深你去我屋里睡!”
来人不作他想,正是温远,他不知受了什么气,没头没脑地就冲进来嚷嚷,看到她背对着光着腿半趴在桌上一个愣怔,下一秒捂着眼睛就往外跑:
“你发什么神经啊啊啊啊!”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温谨已经站在门口,看到她的样子似乎是顿了一下,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早点睡。”
说完替她关上了门。
杜未明在电话里莫名:
“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放下电话后江云深捡起搭在椅子上的睡裤松松地套在腿上,重新钻进被子,隔壁温远的房间似乎正在受难,东西砸得砰砰响,她干脆把被子盖过脑袋,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要出门的时候正好赶上温谨去公司。
“跟我一起走。”他站在门口等她,江云深立刻加快了穿外套的速度,边走过去边问:
“不等一等温远吗?”
她猜测两人应该是吵过一架。
温谨只说了三个字:
“不用管。”
他的公司离江云深的学校不算远,虽然要稍微绕点路。江云深把书包搁在一旁,拢着双手乖巧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温谨开车前看了她一眼:
“安全带。”
她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
“你今天要考试?”车子开到一半时他忽然开口,江云深微微把脸转过去轻声回答:
“嗯,上午下午和晚上都有,所以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晚上几点结束?”
江云深沉默了一下,还是老实道:
“八点就结束了。”
“到时我来接你。”他开过路口在学校门口不远处停下,“就在这里等我。”
江云深可以说是满腹疑惑地点头答应了,她并不觉得温谨是这么和善亲切且富有同情心的人……
“那,叔叔我走了?”她试探着问道,得到温谨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后才抱着书包开车门,脚刚跨出去又收回来,转头微笑:
“谢谢你,温叔叔。”
做人要怀有感恩之心,她一直将这一句话视为首要行为准则,但行为之所以是行为,也因为它未必是内心的体现。
她是不是真的对收留自己的温谨怀抱感恩,尚且还难说。
要说是两面三刀似乎有点过分——双重标准的墙头草,江云深一直这么定义自己,将来也不打算对这个定义做什么改变,毕竟这是她努力走到现在唯一可行的生存方式。
试卷发到手里,江云深匆匆浏览了一遍,松了口气就开始奋笔疾书。
头顶上的电扇“哗哗”转动,微风吹起纸张的一角,窗外连绵的蝉鸣声在意识中起起伏伏,忽远忽近。
江云深在试卷上圈圈画画,笔尖落在硬木桌上哒哒作响,待她终于写完最后一道大题,抬起有些僵硬的脖子,发现大多数人都已经提前交卷离开了,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两三个学生和百无聊赖的监考老师。
江云深把试卷展平交到讲台上,拎着书包不紧不慢地走出考场。
走廊里有同班的学生在抱怨题型又变了,她低着头走过去,打开手机发现两个个未接来电。
一个是广告传销,还有一个是温远。
这时候他应该在学校上课才对,怎么会给她打电话?江云深本来想当没看见算了,余光瞥见有不相熟的同学朝她的方向走过来立刻眼疾手快地按下了通话键。
一阵嘟声过后,电话被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