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2)
天已大亮,结尘提着一个黑色布袋,里面鼓鼓地装了东西,好像随时都会掉出来。他另一只手上则握着一直长长的竹杖,不知是从何处随意折下的。
结尘走在城郊的野市中,周围的村民都在此地交易钱粮物品,丝毫未受战端的影响。
一个挑菜的老农吆喝着打结尘身边走过,扁担上的新鲜菜叶散着甜丝丝的香,结尘头一侧,问道:“老伯,请问京城在哪个方位?”
老农放下扁担,张望一下四周,才指着西北角的方向说:“那里,大概走上几里路就到了。”
结尘顿了顿,抬头问:“哪里?”
老农这才看到结尘的双眼蒙了层白布,看不见东西,心中惋惜,好心地对结尘说:“你的西北方。”
结尘微微颔首,谢过老农,往西北方走去。老农在他走后,又挑起担子,叹了口气,往前路走。
一路渐渐安静下来,没了人烟,结尘才停下脚步,拎起手中布袋,召一只藏在袖子里的纸鹤,让纸鹤带着黑袋往京城方向去。施了法的纸鹤扑了扑翅膀,散下些银白落辉,已化作一道光影消失不见。
结尘扶了扶额角布料,缓缓往西北方向走去。
走了一整天,结尘不但没有返回京城,而且越走越偏,都不知道自己是往哪里去了,直到感到腹中空空,才决定去找点东西吃。所幸他已经走入了一个小镇,镇子上的人不多,但还算有点热闹,结尘取出袖中的铜板,放在街边的桌上。
“老板,来碗素面,不加葱的。”结尘将竹杖倚在桌边,侧身坐下,挂在腰带上的两把剑都震了震。
“好嘞,道长稍等,立刻便好!”
面摊的老板端上了热乎乎的素面,结尘挟着筷子不紧不慢地吃起来,其间还向老板要了壶茶。老板见他面善,又是要收摊了,没什么客人,上完茶便坐在结尘身边,和他随意闲扯了几句。
“道长是自哪里来的?”
“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话题终止。
结尘喝了口汤,才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离京城远吗?”
老板呵呵笑了,“道长是要去京城啊。这儿是五父镇,离京城约莫两天的脚程吧。京城现今可是不安稳,还不知道过两天这江山姓什么呢!”
粗瓷大碗放在桌上,结尘抿了抿嘴唇,看来自己果然是走错路了,估计现在天色也很晚了,还得快点找下榻落脚的地方。
和老板结了账,结尘走在渐渐冷清的大街上,直到走出小镇,才摸索到一间破庙。
很好,就这儿了。
结尘进去打坐,直到天明才出来,一路上找了不少行路人问京城方向,方才有了一二分清楚。
“你们听说了吗?平阳王败了!”
“哦?怎么回事,你说说看?”“嘿,就是昨天早上的事,那平阳王和他一手下的头被挂在城门上,平阳王那些兵一看到,全被吓得屁滚尿流,树倒猢狲散,早成一盘散沙,被那大将军赵远城尽数清剿了!”
“谁这么大能耐,千军万马护着的平阳王还能被他杀了,还挂在城墙上,神了!”“要我说,那肯定是大将军赵远城,夜袭叛军军营,斩将夺帅,还得是他!”“是啊,这赵远城将军不得了。三甲中的榜眼,千里奔袭调军救两王之困,现如今更是奇计灭了平阳王,我看他,不得了!”
“听说他手下招得不少能人异士。平阳王这次叛乱,一名尸将打头阵,杀得那叫一个所向无敌,赵将军请来了一个道士,两军阵前斗得那叫一个天地无光。最后那尸将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赵远城?那是我表哥啊,我是认识他!”
“去你的!谁都是你亲戚,当今圣上还是你祖爷爷你怎么不说,净扯牛皮。”
结尘笑着听闹市中的人谈论,他们终于意识到有一个盲眼道人站在他们的摊前,一直等着他们把话说完。
“道长,买点什么?都是新鲜瓜果,给您挑一个尝鲜?”
“哎道长,别买他的瓜,小心吃坏了肚子。您看看我这小玩意儿……”卖小摆件的年轻人忽然想起对方是个瞎子,没办法看,也不知道他听了这话会不会生气。
结尘微笑着说:“请卖我几张纸。”他将铜板放在摊前,年轻人摸找了一阵,才寻出些别人不要的陈年旧纸,递给结尘。
“这道士真奇怪,买些废纸干什么?”
泛黄的纸落地,幻作小小童子,结尘一边撕纸召纸仙童,一边吩咐他们道:“给我找京城方向,早点到给你们糖吃。”
纸仙童无甚表情,蹦跳着四散开,过了一会儿又聚拢来,扯着结尘的衣摆引他走。
镜泽四处找寻结尘,始终没有音讯。
那天他醒来,结尘是躺在床上的,可当他去城墙上看完赵远城拎着平阳王的头将叛军清理完,回来之后‘结尘’还是躺在床上。他伸手一碰,‘结尘’变成了纸片人。
这个魔鬼是去刺杀平阳王了吧?那两个人头果然是他挂在城墙上的吧?
玉容告诉他结尘杀人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因为结尘和他待在一起时从不对敌人下杀手,所以玉容说结尘手起刀落斩下山匪头颅时,他只是不屑一笑。
既然结尘走前是留下纸人的,就说明他不想告知别人自己的离去,镜泽在京城内遍寻不到他的身影,心中郁郁。
“狐王,”兰伶躬身立在镜泽门外唤道,“该回涂山了。”
兰伶是镜泽的侍从,往日都是随行在其侧,这段时间镜泽命他驾月车去寻归元丹的材料,收集得七七八八,回来时却发现镜泽已然渡过雷劫。如今雷劫已过,天峻山的世子也找到了,自然该请狐王回涂山处理积压已久的事务了。
镜泽踏出门外,接过兰伶手中的赭色披风,系上长带,道:“月车在何处?”
“周府门外等着了,狐王是否要告知周府中人?”
“不必了,走吧。”
或许两人这一别便不会再见了,但镜泽已不再寻找结尘究竟去了哪里,他也有他的责任,他是涂山的狐王,并非随时可以任性出走的玉容。
踏上月车,两匹白马并驾而行,兰伶坐在一侧驭马,车子越行越快,渐渐往京城外驶去。
挂在车檐上的八角铜铃轻响,像雨点细碎,撒了一路。沿途行人纷纷避让,只当是哪家王孙公子有如此闲情逸致,战事方结束不久,便要出城游玩。
月车出了城门,镜泽掀起车帘,回望这座高大的帝城,不过片刻,又回转了目光,凝望远处无际的长空。
他看到了一个人。
虽然一路上有无数行人,但那个人偏偏如此出众,广袖流风,扶剑而行,向镜泽走来。
月车碾过一粒小石子,颠簸过后,八角铜铃猝然乱响。像那天镜泽坐在问道观的静室中,看着结尘将那串初见落下的铜铃挂在黛青色的房檐下,他指尖微动,起了阵风,将铜铃摇乱。
雨悄悄地打湿廊上的木板,结尘边烹茶边与他谈天说地。
镜泽惊醒,向那人喊道:“臭道士,给本座站住!”
那人身形一顿,继续走着,似是没有听到镜泽的话。
“兰伶,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