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小子你行么？”旁边一个健壮的日本同学用日文开口问他，满是挑衅之意，明臻一扬头：“试玉要烧三日满，你怎么知道我跑不下来？”

随后便是弯腰下蹲地起跑，明臻不太习惯这样的起跑姿势，哨声响时他身体踉跄了几下，慢了别人一步。明臻咬牙迈开大步，盯着队伍当中动作最为迅捷的一人追上，第一圈尚不费力，明臻还能跑在队伍靠前的位置，很快第二圈他就不行了。明臻的双腿有如灌了铅那样沉重，胸口一起一伏，呼吸似乎也分外困难。汗津津的衣服紧紧贴着身体，惨白惨白的日光就这样晃着他的眼睛。明臻使劲眨眨眼睛，强迫自己稳定呼吸迈开步子跟上，可是渐渐地，那个健壮如牛的同学超过了他，平素和他一样清瘦的同学超过了他，那个趾高气扬的三木超过了他，甚至那个个子矮矮的小萝卜一样的同学也超过了他。待到第三圈，明臻已经落到了队伍末尾。

第三圈分外艰难，明臻喉头腥甜，感觉如同含着一块生了锈的铁板，又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炙烤。明明是三伏夏日，他却开始感到冷了，呼呼的风声刮过他汗湿的额发，仿佛魔王的巨手一般要伸进他的喉咙，将心肺揉成碎片。明臻只感觉灵魂出窍，仿佛另一个自己正悬在半空，看着那个瘦弱的男生机械地跑动。一瞬间明臻很恨地想，要什么自行车呢？走路上学也一样。自己只要轻轻，轻轻的往路边一倒，就能挣脱这个炼狱了。

就这样昏头昏脑地跑到了第四圈。李清辉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明臻，看着他越来越慢，脸色越来越白，双手扣紧了栏杆，却又无计可施。

这次男子组的长跑，除了他全是日本人参加，明臻几乎可以听到看台上的嘘声。一瞬间气血上涌，浑浊的双眼也清明起来。他想起三木的怀疑，还有赛前同学的轻蔑，再远一些，是旅馆里山口老板的小儿子，横滨车站的警察。明臻咬紧了牙关，强行把涌上嘴巴中的血气压了下去。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狠狠迈开几步超过了他，再盯着前一个，超过他，再盯着前一个，超过他……

不知不觉已经最后一圈了，明臻说不清自己是不难受了，还是已经难受到了麻木无感。双腿仍在机械地大步迈动，他前面只有两个人了。明臻暗暗掐紧了自己的手心，不顾喉咙与唇齿间越来越浓烈的腥甜气息，步子迈得越发大了些，离那个排第二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几乎擦着他的身子超越了他。

最后一段冲刺的距离，明臻几乎可以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超过了那个本来领跑的同学，便已经率先冲过了横着的带子。场内一片欢呼，最大声的欢呼来自来观看的清国留学生。

明臻微微一笑，确定自己身前没有人了，自己是第一个冲过终点的，随后便身形摇晃地重重倒在地上，膝盖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蹭破了一大片混着灰尘的血口。明臻喘着气，听得耳畔那个刚刚才笑话过他的男同学赞他真男人，他想站起来，领他的宝贝自行车回家去，却身体脱力一样怎么也起不来。

身体蓦地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明臻睁大眼睛，看到是李清辉，一下子便放松下来，强行被他压制住的血气一瞬间又开始翻涌，他被李清辉扶着肩背，歪头便吐了一口血出来，斑斑点点地落在雪白的运动衣和身下的跑道上。

李清辉呼吸骤紧，使劲摇晃着明臻的肩膀问他怎么了，明臻只是笑笑，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转瞬便堕入无边黑暗中。李清辉听清了他晕倒前的话语，不由得火冒三丈。

明臻说：“别忘了……我的奖品自行车。”

李清辉扶明臻到场边的阳伞下休息，自己去组委那里代他领了证书和所谓的奖品自行车，随后抱他去了校医室，校医室在校园内一处绿荫的角落，十分清凉，明臻慢慢也醒了过来。他两条腿的膝盖都受了伤，右腿尤为严重，此刻半躺半倚在校医院的内室，明臻羞惭而惊惧地望着脸色颇为不好看的李清辉，吞吞口水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清辉将一块蘸了冰水的手巾敷在他额头上，冰冰凉凉似乎还带着薄荷味道的气息让明臻舒服了许多。

“还难受吗？医生说是中暑，外加长期不运动血管扩张破裂才呕了血，倒是不严重，醒来就好了，腿上他一会看完别的病人帮你处理。”

明臻点点头，小声辩解道：“我没想拼命的……”

李清辉冷冷地道：“那你这算什么？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明臻无话可说，低头委屈道：“我只是想要那个自行车……”说罢他好像灵光乍现一样抬头问：“清辉哥我的自行车呢？你跟学校要了没？”

李清辉快要被气笑了：“你要自行车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