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一)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活着是为什么。
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可死的。
纪正清说我真是个怪物,他说他没见过我这么玄幻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看报纸,财经的。每次当他说我像怪物,我都不想理他——谁听了这种话会高兴呢?我就在看我的书,过了一会儿,纪正清又贴过来,死皮赖脸的问我在看什么。
我说:“王小波。”
他说:“好看吗?”
我说,还行。他微笑着看了我一会儿,又说,你能看懂吗?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看没看懂。纪正清就真的笑了起来,说我真是个傻瓜,然后拍拍我的头去上班了。
纪正清喜欢拍我的头,我想他可能有时候把我当成狗来疼了。
(二)
我跟纪正清还真的过得挺祥和的。
为什么用“祥和”这个词呢,因为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坎坷。纪正清包养了我十年,从二十四开始,他说他包养我到三十四岁,基本上到那个时候我就年老色衰了,他正好也就不续约了。
纪正清他爸是个外国人,有一次我看到了,就是一个穿polo衫的普通老头,还挺和气的样子。我惊讶的问纪正清,“你为什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外国人?”他说这是他的后爸。
纪正清的母亲真的是个美人,但是略微有点发福。我有见过一面,只有一面,真的是挺珍贵的机会。那么如何见到的呢?这件事是这样的:
今年冬天我出门买菜,不知道怎么回事滑了一跤,把胳膊摔断了,生平第一次住了院;我姐知道了这件事,在视频电话里哭的眼线都花了,当晚就订了来京的机票。纪正清那时候去广州出差,不在北京,而且我好像听说他有两部手机——一部公用,一部私用;公用的只接固定人员的来电,其他的闲杂人等一律拒接;以及他出差的时候不带私人电话……诸多原因,我就没有告诉他这事。
我姐来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情绪很激动。
她说:“你跟我回老家,回老家姐姐给你找份工作,咱们不在这破地方待了!”
我说:“姐,我有工作。”
她很直接的说:“卖屁股算工作吗?”
我说:“我有其他的工作。”
她愣了一下。
我说,我现在给人当家教。
她问,教什么?
我说,教小孩子写东西。
我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
她轻声说,“……这还挺好的。”
我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也笑了,仿佛回忆起以前的旧事。“哎,以前,就你高中那会儿,你记不记得咱们市里地产局征稿,然后正好面向高中生征稿,学校当时在宣传栏上放了半个月征稿文件,但是大家都觉得,连个奖也没提,未免有点小气;再加上题材太难写了,而且枯燥……哎!那时候是期末是吧?是吧,我想想……你拿奖那天在下雪,应该是快放寒假的时候——总之那时候,其他人还都在埋头苦学,没人愿意写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文章。”
我说:“其实我也不愿意啊。”
她不理我的话,自顾自的说:“然后生生的拖到了截稿前一天……对,那天老袁来找你,说你写东西快,让你现诌一篇出来。”
我也想起来了。老袁是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一个胖胖的、一向很和气的小老头,偶尔发起脾气来却能把人活活吓死,他那天把我叫到办公室,我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让他发现了?结果去了,老袁却和气的冲我笑,让我坐,然后就跟我说起地产局征文的这件事。
他笑眯眯的说,你看,我知道你写东西最快了,这样,今天晚自习你把这篇稿子写了,语文作业你就不用做了。
我当时还想,您语文作业才多大点啊,真有诚意起码把数学给我减了吧。
在我回想的期间,我姐突然就不说话了。
这样冷了几秒钟的场之后,她说:“你吃苹果吗?我来的时候看见外面有卖的……”
我摇头。
她说,对,你不爱吃苹果。然后就再没提得奖的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两天之后,纪正清出差回来了。
好像是我姐在纪正清家里的厨房里煮棒骨汤,纪正清开门进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我姐回家的,不过,我姐当晚就真的走了。她走出病房门的时候,过来抱了抱我,说我现在怎么瘦的一把骨头,都硌着她了。
然后她又说了一句话。
她说,唯唯,你从以前就是姐姐的骄傲。
我突然想起那个冬天,老袁的笑,还有从地产局那里送过来的,漂亮的水晶做的奖杯,闪闪发光。
我姐很喜欢那个奖杯,经常跑进我的房间来看。看了好多次之后,我说,姐,你喜欢的话就摆到你那里吧。
她嘿嘿笑了,说,我不是喜欢这个奖杯,我是高兴你得奖。
你是我的骄傲。
我看着她走出病房,看着她走的飞快而飘起来的红色大衣的衣摆从门边消失。喜庆的红色,那年的我就突然想起,好像是要过年了。
纪正清在我身边坐下。
他不说话。通常这个时候我都会搭两句话,就算他说话的兴趣缺缺。然而那天我比他还要不想说话,喝了热乎乎的骨头汤,感觉整个人被蒸汽熏的有点犯困。
纪正清看出我的困意,说,困了就睡吧。然后给我掖了掖被子。
在我真的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我听到他淡淡的、很平常似的说了一句:
“今年跟我一起回家吧。”
就是这一次。
(三)
纪正清比较少提到他的父母。我从来也不问,因为我不好奇这个,再就是,我也没权利对着金主问这问那啊。
我是没想到纪正清真的要带我回家过年。
等到小年那天,他说让我打扮的像样一点。这句话一出,我就觉得有点茫然:打扮的像样一点是指什么?他好像看出我的疑惑,淡淡说:“大冬天的,穿短袖像什么话。”
这我就更奇怪了,因为他的家里暖气供应的很足,对我来说在屋里穿短袖就正合适——这样说来,在纪正清家里,我好像一年四季都在穿短袖。但是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去行李箱里找我的衣服。
纪正清在旁边默默看着,突然问:“怎么把衣服从衣柜搬出来了?”
我说:“衣服搁哪儿都一样。”
他说:“放回去。”
我没接他的话,拿了件长袖衣服准备去卧室里换。他突然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我,脸色不善的说:
“就在我跟前换。”
我一只手还裹着一层纱布——说起来,这回住院我是长了点见识的,才知道现代医学已经发达到骨折不需要打石膏了,这个纱布好像是特制的,裹上去之前还是软布料,等到绑在骨折的地方,再过一会儿,摸起来就硬邦邦的,跟石膏的硬度没有什么两样。虽然裹这种纱布比石膏要灵活一些,但行动还是不太方便。我先把衣服脱了,脱的时候左手有点使不上劲儿,纪正清丝毫没有要帮我的意思,他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我尽量让自己专心的跟衣服做斗争,不去在意他的视线。然而越想快些把衣服换上,越发忙中出错,等到我以为我已经穿好了,忽地听见纪正清闷笑一声。
“穿反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好像好转了一点,走到了我的身后。
纪正清看上去很高挑,有些瘦,但他其实很注重健身运动,所以浑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肌肉。我原以为他是要来帮我一下,没想到他站在我身后却没有任何动作,或许只是想近距离的取笑一下我。没想到我刚要动作,他却突然一把按住了我的腰际,吓得我猛地一颤,僵硬的一动不敢动。而他好像很为此得意似的,他哈哈笑起来,抱住我说,低低的笑着说,真好玩。
我却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他说,怎么了,快点啊,我来帮你穿。
我说,哦。
他说,哦什么?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