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的初恋(2 / 2)
他抬起脚轻轻踢了一下我后背。把手枕在头后面。
“不过你不问,那我就自己讲了。”
“讲什么?”
“我还没讲。”
“不是,我问你要讲什么?”
“讲我现在想到的。”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不分时间地点地跑来跑去。我们是在一个拍大头贴的店里认识的。高中那时候,大头贴特别流行。有一天我和常在一起打篮球的哥们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大头贴店。店里面人特别多,机子总共才两台,排在机子外的人就有三四个。我就坐在那里等。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本相册,里面贴满了大头贴。翻着翻着,从里面掉下来几张没有裁好的大头贴,我想可能是有人忘了拿走,或者是不方便拿走,先夹在这里。一旁的哥们帮我捡起来,他看着上面的照片,说‘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从他手里抢过来看,一下子被照片上一张十分清秀、有点苍白的脸吸引了。这时,这张大头贴的主人回来了。他一进来,就问老板要大头贴。老板给他指了个方向,示意他大头贴就在我手上。我看到了这张大头贴上的真实的脸。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强烈地感到一阵悸动,是那种想要将他占为己有的保护欲。”
“占为己有的保护欲?那到底是占有欲还是保护欲?”
“说不清楚,都有吧,想要占有并且加以保护。”他抽了口烟。
“你接着讲。”
“应该是这时我才明白,天哪,我也喜欢男人。之前,我一直暗恋我们班的一个女生。这种感觉就像是隐藏在内心深处连我自己也找不到的冰块,被外界的阳光照耀到,突然化开的感觉。你觉得我这个比喻恰当吗?”
他停了下来,吸了口烟。
“马马虎虎。不过我能明白你那种感觉。”
他又接着讲:“这时,他向我走过来,还没开口,脸就红了。我把大头贴给他。他把头低下,走出去。这种反应,我还是第一次在男人身上看到,心里一阵舒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舒服。后来通过打听了解,我才知道我们是同个学校的,他比我大一届,是我们班语文老师的弟弟。所以那时,我一下子变得特别好学,天天缠着语文老师问问题。语文课的成绩也是在那时突飞猛进。全班同学都无比惊讶我的变化。平常跟我一起玩的哥们觉得我吃错药了。我还特意去看很多名著,然后从书里面找出问题来问她,一心只想要跟她搞好关系。后来我直接跑到她家去向她借书看,说最近闹书荒,图书馆的书都看完了。其实我只是想要看到那张让我念念不忘的脸,但那次并没有看到。为此,我还经常跑到楼上装作在找人一样,从他的教室经过。”
“后来,学校艺术节举行作文比赛,她选我去参加,并说如果获奖的话,有丰厚奖励。我就跟她说,我只想要她给我的奖励。我要求说,如果获奖了,就请我到她家去吃一顿晚饭。她答应了。现在想想,还好那个语文老师当时已经有了家庭,也有了孩子,不然,肯定会觉得我对她有非分之想。说不准,在我的死缠烂打下,会和我发生一段不伦之恋。”
“虽然那次作文比赛我并没有获奖,但她还是欣然邀请我去她家吃饭。你知道吗,我那天有多激动,一个晚上都在想,明天该穿得怎样去他家,见到他后该说什么,吃饭的时候该注意些什么,就像一个即将拜见岳父岳母的女婿。我还特意去理了发。第二天去他家,恰好他也放学回来。老师把我们相互介绍给了对方,然后就撂下我,让我和他一起呆着。他带我进了书房,开了电脑,一起听了会儿音乐。我选了首《情非得已》,跟着哼唱起来。唱完之后,他说我歌唱得真好。其实我就是想唱给他听。”
“他家小区里有个篮球场,我就天天到那里去打篮球。常常会遇到他。但是他从不打篮球,所以每次遇到都只是礼貌地寒暄几句,然后低着头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我就会变得不自然,而我却会从这种反应中得到快感。直到有一次,我打着打着肚子痛了起来,蹲在地上起不来,他看到了,扶着我去小区的门诊看了医生。从那以后,我们才正式交往起来。我每天给他带早点,在他到学校的那段路上等他。但其实我家离学校更近,虽然不顺路,我还是需要走一段和去学校方向相反的路来等他。每天放学,我也必定会送他回家,多走一段路,然后再回家。如果是我站在球场上打篮球,他也会帮我拿着衣服,站在边上安静地等我。”
“有时我们也会做一些牵手拥抱之类的暧昧的小动作。但这些都是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一旦进了学校,他就会故意和我保持一段距离。他不喜欢我到他班上去找他。有时我一整节课都在想他,一下课就忍不住地跑去找他。而每一次,他都会先走出教室,然后带我到操场上去走一圈。”
“那时候的我,早上起床,是为了能送他上学;在学校里上课,是因为放学能送他回家。那段时间,觉得很充实,很快乐,一种让人忘乎所以毫无杂念的快乐。但快乐的时光都以平常时间的速度来过,甚至感觉比平常时间过得更快。我们一直维持这种关系到他高三下学期。那时候,我们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常在一起。他更多的是忙于读书。他的姐姐也看得很严。这个作业做完,又要做那个作业,作业全部做完了,还要练习英语听力。他一天时间都在复习。我的出现常常会让他变得心烦意乱。有时,一大早在路上拿着早餐等他,等到学校铃声响了,也没看到他。我还担心想他是不是因为功课太累生病请假了。但我不敢到他家里去找他。到学校,去他班上,却看到他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他好几次都像这样故意避开我,从另一条路去学校。”
“高考开始倒计时100天的时候,我觉得他读书很累,所以要我妈买很多的营养品,然后给他。我妈那时候还开心死了,她觉得我是准备用功读书。但是那一次到他家后,他让我以后都不要去找他。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家里人对他的期望很大,‘你觉得我们现在走这样的路对吗?’他这样问我。我听完之后很伤心。但是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样。我问他是不是以后都不联系了?他没有说话。我把衬衫的扣子解开。(讲到这里,他应该停顿)你不要想歪,我不是想霸王硬上弓。我是想把肩膀上的一个纹身露出来给他看。上面纹着他名字的首字母‘s’。我点起根香烟,递给他,跟他说‘如果你真的决定那样,你就用香烟把这个点掉。’他什么也没说,接过香烟,点了。(停顿)我那时实在想不通,这种还没开口讲话就会脸红的人,做起事情来怎么会那么绝情。感情说断就断,说不在一起了,就可以立马掉头走。这,跟你一样。”
“我什么时候做过绝情的事?”
“你想做,你就做的出来。”
他抽完了根烟,把烟蒂扔得很远,坐起身来,吐了口痰,然后抓起我的手,让我伸到他的后背肩胛骨处,去摸那个被香烟烫下的疤痕。但让我的手指印象深刻的并非那点坑洼的皮肤,而是一下子传递上来将它包围住的体温。
“疼吗?”我问。
“当时,心里的痛苦比肉体的痛苦更直接。当时我流泪,是因为分手,而不是被烧痛了。”
“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以为还可以挽回,没想到他真的做了。”
我抬手看了下表。
他问:“几点了?”
“已经快11点了。走吧,要不然,等一下就没门进去了。”
“我们就睡在草地上吧。”他的脸上又出现那种表明什么也无所谓的笑,两侧还有酒窝。
“这种天,不怕冻死吗?”
“我可以抱着你。”
“这样,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过夜吧。”
我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他也跟着起身,我们沿着原路返回。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星空似乎移了个角度。
“你拉过k吗?”他问,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子不安分地摇摆起来。
“什么拉k?”
“就是□□,和吸□□差不多。”
我摇了摇头。
“也就是那时,我第一次拉k。和他分手后,当天晚上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你都这么绝情,我还有什么好留念的。可是第二天、第三天,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极其想找个人来发泄一通。甚至想要冲到街上去杀人。后来去了酒吧,几个社会上的朋友给我一包那个东西,我吸了。那种感觉真好,整个人飘了起来,连那些烦恼都成了让人愉快的理由。不过那是第一次体验,也是最后一次。后来就再没吸过。毕竟我也算是个自律的有为青年。”他笑着看我。
“后来呢?就这样再没联系过吗?”
“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在他开学几天,我发了短信给他,很意外,他竟然回了短信。虽然口气显得很冷淡,但我还是很高兴。到国庆节的时候,我买了很多东西,去学校看他。那次还留在那里过夜。但是他不让我跟他一起睡。你说为什么?”
“怕其他同学的眼光吧,或者是怕你对他还抱有幻想。”
“我肯定是对他还抱有幻想。他应该是怕我以为他对我还抱有幻想,怕让我觉得还有希望。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一整晚都趴在桌上,像守灵一样守着他。他的室友,怕我着凉,还半夜起来给我批了条毛毯。”
“你说人贱吧,他这样对我,我到现在还会想起他。”他停了会儿,又补充说。
“嗯,是挺贱的。”我笑他。
“而且他对我的影响到现在还没有消除。第一次很重要,通常都会决定一个人后来所找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可以说许多人都是在花大半辈子在找第一个人的影子。所以后来,我对这类沉默、低头的人特别感兴趣。”他转过头来看我,“就像你现在这样。”
我把原来低着的头,抬起来。
到了寝室门口告了别。临走前,他像想起还有什么没说似得。“不过,我这人的人生信条是赢要赢得精彩,输要输得体面。所以输赢都无所谓。人生苦短,何必计划重重。”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刚刚才想起来。”
说完,他转身走了。我看着他不安分的身子摇摆着消失在了拐弯的灯柱下。
回寝室后,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想着秦朗所说的话。“人生苦短,何必计划重重”?和他比起来,我的生活平淡无奇,简直就是一潭死水。摩西摩西这时在吃泡面,香味攻陷了整个寝室,野菊花还在玩游戏。
睡前冲个澡,上床,把手机的耳线挂在蚊帐上。蚊帐外,几只蚊虫慢悠悠地巡逻着。耳边突然响起厚朴跪在床板上打蚊虫的声音,嘴里说着:“怎么搞的,难道茶山的蚊虫都不用冬眠吗?”熄灯之后,蚊虫还在用声音提醒着它的存在。我躺在床上,在如小雨般的广播声中,对着厚朴的空床慢慢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