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红瓦白（3）（1 / 2）
李稹来接宝髻时，她还赖在新城的被窝里不肯起。
自太极宫承天门城楼之上而起的六百声晨鼓声落，长安城渐渐活络起来。商户开业，商人进货，东西市人影绰绰。
李稹负手而立于永寿殿前。
从第一声晨鼓起，他便与车夫快马加鞭赶往兴庆宫，哪知这小妮子竟还不愿起。
新城公主的宫婢匆匆出来，望着李稹面目歉疚：“郡王，奴婢……奴婢是真尽力了。”
李稹沉默。
负在身后的两只手不安地撩拨。
须臾，他径直踏入永寿殿。
宫婢反应过来便追着他拦：“郡王——不可！县主衣衫不整，您不能去！”
李稹停下来。
随后轻轻推开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凝视着她，道：“日后她是我的妻，有何不可？”
宫婢张了张嘴，愣在原地。
李稹收回视线，踏入内殿。永寿殿内层层帷幕，随阵阵凉风而晃动，恍惚间能看见内间榻上绰绰身影。
鼻尖传来淡淡的木樨香。
他走近几步，去关了窗。他知道永乐睡时有开窗的习惯，可入秋风凉，怕她染了病。
他走近时宝髻只穿着歪歪扭扭的小衣，正四仰八叉躺在榻上，被子被踢在一旁。
“罗宝髻——”
他低唤一声。
这算是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当面唤她的闺名。从前因着男女大防只能喊她的封号，听着长公主她们亲昵地唤她，平白生出些羡慕。
宝髻闻声翻个身，砸吧砸吧嘴。
李稹便走过去替她拉上被子，拍了拍她的胳膊，宝髻龇牙咧嘴，极不情愿地睁开眼。
“起来便好，我去叫宫婢侍候你穿衣梳洗。”
李稹退后几步。
宝髻有些诧异：“稹哥哥，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李稹面不改色，答：“来接你。”
宝髻这厢才想起来昨夜母亲走时说的话，一副了然模样点头，随后自己爬起来准备穿衣。
“稹哥哥，你别叫她们了，宜家不在我自己穿。”
李稹颔首，快步退了出去。
宝髻自己捣鼓了一刻钟才出来，见马车停在殿前，问：“稹哥哥，你怎么把马车驶进来了？”
李稹不言语，只拿出一块金令。
是公主令。
宝髻接过公主令，弯弯唇角，被李稹抱上马车。
宝髻美滋滋地抱着公主令，心中若有所思。
原来母亲没有生她的气。
马车辚辚。
从兴庆门出来，约摸一刻钟左右就到了崇仁坊大街。
宝髻又有些坐不住，左翻翻右看看，偷瞄一眼李稹见他闭目养神，便偷偷笑笑，趴在轿窗上。
崇仁坊与胜业坊间的街道甚宽，约摸临近宫城，路上行人少些，倒是一角安闲之地。
可她不喜欢安静的地方，像东西市那样极热闹的地方才是她喜欢的，再不济也该是像坊内那样的九衢三市。
“唉……”
她轻轻叹息一声。
李稹偏头看着那只伸出窗口的小脑袋。
满头乌丝，步摇金翠，雾鬓云鬟。
当真是对得起宝髻这个名字。
透过窗隙，自崇仁坊东街一眼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达官贵胄的府邸。
眼眶微涩。
他已经快忘了永乐坊的怀王府是何模样了。
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家，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母亲早逝，父亲不爱，他无怨无恨，只是遗憾。时常看着太子与宝髻身边万人拥簇，其实也羡慕。
可他明白，其实自己也该满足。
虽生为皇室远戚，可父亲处尊居显，紫袍加身，也令他结识太子与永乐，得陛下长公主庇护，成了世人眼中的龙血凤髓的郡王。
只是，只是想有一个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亲族或是挚友。
既然太后、陛下、长公主都言将来会赐婚于他同永乐，也该会眼前人琴瑟和鸣，与之偕老罢。
思及此，他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宝髻突然觉得身后目光灼灼，顾首展眼，见李稹忍泪含悲，微愣片刻，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脯，摇摇头又回头看看窗外。
她试探着问：“稹哥哥……你、你是不是想家了？”
李稹惊耳骇目，身子微顿。
原来，长辈们一语中的，宝髻与他确是天作之合。
人间此世，似伯牙遇子期，他与永乐，无论是何关系，都会是白首同归的知音。
“稹哥哥，没关系，母亲说了，年前我们两个的爹爹就能大败突厥，班师回朝！”
宝髻说着说着十分激动，昂首挺胸，摇头晃脑，小爪子挥来挥去，一不小心便磕在窗角。
“嘶——”
宝髻捂着脑壳直龇牙咧嘴。
李稹眼里闪过慌张，忙拉过宝髻替她一下一下地揉。
“我知道，一切都会好的。你倒是何时能长大，让长公主少替你费心。”
宝髻嗯了两声，抬头。视线相撞，他眼里仿佛漾开一滩汪水，格外温柔。
宝髻不知为何，一时心花怒放，冲他眉眼弯弯，笑容可掬。
李稹笑了笑，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宝髻忽然环腰抱着他，小脸埋在他胸膛：“稹哥哥，你真好……”言辞间都似乎乐乐陶陶。
李稹有些猝不及防，两只手无处安放，一双眼睁地浑圆。
“永乐，稹哥哥怕毁你声誉……”
“母亲和皇帝舅舅不是说要我日后做你的娘子嘛……”宝髻在他胸膛蹭蹭，清清嗓子，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圈，似想起什么，笑眯眯道，“是不是啊，郎君~”
尾音缠绵。
李稹一个激灵，满脸通红。
他猛地抱住宝髻，让她靠在自己胸膛，怕她看到自己的窘样。
他故作镇定道：“你、你这是随谁学的？”
“嗯……”宝髻思虑片刻，答，“和爹爹母亲呀！爹爹从前还在兵部任职时，只要下朝回家，母亲见着他就这么喊。”
“咳咳……郎君~”
宝髻清清嗓子又学一遍，接着道：“我学得不大像，不行，再来！”
李稹被她逗得发笑：“别，你歇着。”
宝髻坐起来摇头：“不要，我一定要学得像，回头再喊给太子哥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