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是非善恶(2 / 2)
漫天彻地的昏迷,不知日月,不知晨昏。
忽闻脚步轻轻,又听有人说话:“阿龙伤势如何?嫂夫人可有起色?”声音极似卓云,却虚弱沉闷,沙哑低回,悲悲戚戚,往日活力,丧失殆尽。
阿龙伤重未愈,倾尽了全力,才能开口说话,少了往日雄浑,却令人肃然起敬:“君上,阿龙不碍事,还能坚持。静养数日,或许便能恢复如初。只是贱内伤势沉重,仍然昏迷不醒。”
卓云悲上心头,沉声说道:“当日云岱山遇险,多亏阿龙舍命,嫂夫人全力苦撑,如若不然,我早成冤魂野鬼,西蜀更要亡国灭种。”
阿龙低声说道:“君上言重。”
卓云涕泪沾满衣裳,声音夹杂无限凄凉:“阿龙,事到如今,有些话我只能对你说。我作为一国之君,实在不可原谅。我不该自以为是,我不该自作主张,我不该急功近利,我不该弄巧成拙,我不该随心所欲,我不该害人害己。这也罢了,我不该除恶不尽,我不该放虎归山。你和堇茶,多次暗示,我却总得过且过,不分善恶。”
陡然想起逝去的卓幕,阿龙登时落泪:“君上,世事无常,旦夕祸福,谁人能测?便是神仙,也是枉然。君上何必过多自责?”虽如此说,心里却道:“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实际上世间哪里有公道?卓星一生作恶,一无是处,自在逍遥。卓云一生良善,不过一次生了歹念,便遭天谴。”
卓云呆呆看着窗外,好似望见灼灼茶花,不由低声说道:“我未按照规矩,给堇茶举办国丧。那样太张扬、太喧嚣、太浮华,她会不喜欢。我只带着四子,我们一起将她埋冢在我的后园,这样我两人可以每日相见。她不寂寞,我不孤单。我还与四子一起提前在祖陵种下茶花。等我闭眼那天,必能开得好看。到那时,我再陪她入陵,算是花好人团圆。”
阿龙闻言更生泪感,还是低声说出宽慰之言:“君上安然无恙,重振雄风,君后已能含笑九泉。君上不必伤心太过。”
良久沉默,卓云才说:“不但卓幕走了,朝中又失去很多仗义执言的股肱之臣,都是寡人之过。”
阿龙落泪,良久才稳住呼吸:“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俗话说‘有什么样的帝王,便有什么样的臣子。’只要君上推行新政,重用贤能,西蜀不缺后起之秀。君上只需一如既往,精心培养,但凡从善如流,必能英雄辈出。”
卓云垂泪又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贤良,谈何容易?我只盼你早日康复,替我多拿主意。这两日我一人主持大局,甚是力不从心。从前你主张稳中求胜,我不解你意,还故意冷落你。你为顾全大局,上表请辞,欲与嫂夫人田园归隐,我更是逼你太甚。事到如今,我才知你良苦用心。只是你为了我,妻伤子散,我心不安。我本该如你所愿,放你归养清闲。可是卓幕走了,现下无人可用,当真是勉力支撑。你虽未痊愈,我却实在万不得已,只能把内阁首辅压给你。”
阿龙沉吟片刻,方痛下决心:“君上放心,阿龙承蒙不弃,虽智虑驽钝,必当竭力报效,助君上走过这倒难关。以阿龙之见,卓幕长子卓尧,虽是年纪轻轻,却是性情淑均,更能深谋远虑,何况他对君上,忠心耿耿,甚有其父之风,必能继承其父鸿鹄之志,可堪重用。如此非常时期,不如破格擢升,委以重用。”
卓云沉吟一番,连连点头:“阿龙,就依你之言,令其继承幕王之位,破例入阁,替你分忧。只是
他太过年轻,你定要多多指点。”
阿龙当即承诺:“此乃阿龙分内之事,卓尧若能报效西蜀,也能以此慰藉卓幕在天之灵。”
卓云闻听,眼泪滚滚流淌,半晌方说:“昨日曼陀薨殁。”
阿龙只觉事情来得突兀,难免大吃一惊:“可是自裁?”
卓云连连点头,泪流不止:“父君共生我们兄妹二十六人,如今只剩下我一个。那日我捉她回宫,她一路哀嚎:‘卓幕,救我。’我听着她的声音,想着卓幕,心如刀割。尽管她作恶多端,可我念及久清,便狠不下心要她性命。
即便如此,我依然死生不愿与她复见。我将她们母女囚禁在一处,期望她们还有良知,余生牢狱忏悔,也算给卓幕超度。哪料到,这对母女,各怀心腹事,日夜争吵不休。”
说到此处,卓云不愿与阿龙提及:“那日宫人来报,曼陀大骂楚楚,极尽恶毒:‘你本是他的孽种如今你又怀了他的孽种他是孽种,你也是孽种你怀的孩子更是孽种你们都是孽种你谋杀我的卓幕你害死我的卓乔你就是牲畜倘若我让你这牲畜活在世间,又生下一个牲畜,继续祸害人间,九泉之下,如何面见卓幕?”
卓云只是说了结果:“第二日清晨,侍卫飞跑来报,曼陀母女,互相残杀,双双毙命。”事实上,楚楚是被曼陀活活扼死,曼陀自己则是一根衣带自吊死在梁上。
阿龙虽只听出只言片语,却是有所悟:“这么说,勾结卓星,引狼入室,楚楚才是主谋。曼陀只是权欲熏心,鬼迷心窍。便是卓嘉虽喜争权夺利,却心爱卓幕,不欲为祸西蜀,想来也是不赞成卓星勾结北鞑,引狼入室。”
卓云涕泪满衣裳,沉吟半晌,才轻声说道:“阿龙有所不知,数十年前,鞑夏大战,北夏败绩已显,危急中求助西蜀联姻。卓嘉迎娶北夏公主之时,北夏已濒临颠覆,送亲的车驾,在蜀夏边境曾遭北鞑洗劫,侍卫只说拼死救回公主。现在想来,怎么可能?北夏倾国而亡,从国君到乞丐,几无幸免,何况是个送出去的落难公主?据我猜测,卓嘉迎娶的北夏公主早已死于战乱。既然如此,嘉王妃定是李代桃僵,不过是北鞑安插在西蜀的一颗棋子罢了。”
阿龙虽是惊诧不已,却是觉得言之有理:“当真是‘奸恶难测,深藏不露。’这般想来,嘉王妃虽无所出,却数十年如一日地培养卓星,留为己用。当年丘山失踪,很可能是嘉王妃指使卓星所为。二人狼狈为奸,一为玉箫,二是因唯恐岳箫助蜀,北鞑又多一个强敌。”
卓云连连点头,不置可否:“数十年已过,一切烟消云散,无从考证,便想追究,已不能够。”
阿龙口中急问:“这位嘉王妃,一直下落不明,不知可曾查证?”
卓云满面愁容:“十八年前,传说嘉王妃殉情,我派人开棺验尸,棺内却空无一人。如此看来,这位嘉王妃当真不可小觑,嘉王的自取灭亡,卓星的阴险狠辣,皆是得益于她。”
阿龙念及卓幕,面色悲戚:“不错,说来说去,卓幕虽是死在卓星之手,可是归根结底,也是为嘉王妃所害。不知嘉王妃究竟何许人也?”
卓云连连摇头:“自始至终,见过她真面目之人,只有卓嘉一个。我又派人前前后后在嘉王府一番搜寻,也只找到了这个。阿龙你看,可识得上面字迹?能否顺藤摸瓜,好生查一查?”言毕,递上一物。
阿龙接过来细观,简直难以置信:“怎么,这是北鞑公主的册封宝典,难道嘉王妃竟是北鞑公主?”
又将那宝典翻过来调过去地勘:“这位公主,唤作布亦塞克?”
卓云闻言一声长叹:“卓嘉自以为聪明一世,更是糊涂一世枕边人心如蛇蝎,他却以为天赐良缘”
阿龙想起故友,更是面露悲色:“好在卓嘉良心未泯,临终舍命救护卓幕,总算还圆了父子之情。”
卓云悲从心头起,沉声说道:“阿龙说得不错。为救卓幕,他与碧雪王妃双双殒命。如今他人已入土为安,再大的仇怨,也该化做尘烟。”
阿龙连连点头:“不错,只是这个‘布亦塞克’,咱们可不能轻饶。对了,她是否便是那位金塞掌门——‘塞克’?”
卓云闻言颇为吃惊,更是犹如梦中人被点醒:“阿龙言之有理,咱们是该沿着这个思路,好生明察。”
阿龙连连点头:“正是,死者长已矣,生者要清明。”
卓云点头又说:“北鞑之祸终于告一段落,我听你劝导,尽量不曾殃及无辜,只是不能姑息了嘉王府。事到如今,嘉王府更是凋零败落。卓星之女均已出嫁,所余姬妾各奔东西,只留下一座府邸,当真是人去楼空。”
阿龙闻言献计献策:“既然如此,不如留做他用。”
本章完
龙悦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