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2）

36.

\t再次醒过来时，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红。艳丽的红，昏暗的红，逼仄的红。红色之外也有声音，人声和市井之声交织，但我听不真切。我溺在一片红色海洋里，那些声音和灯光在水面之上，遥不可及。而疼痛和晕眩让我无法思考。

\t红色，红色。我终于知道它是什么了。红色的塑料桶。

\t我正以一种极为憋屈的姿势被塞在桶里，人几乎对折了起来，双腿被捆住，双手也被捆住。起初我还想用嘴去够手上的绳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嘴上也牢牢贴着胶布。他奶奶个腿！我想来想去，自己绝对是在医院被盯上的，但我根本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也想不出绑我的人是谁。但毫无疑问，和纠正院脱不开干系。

\t我不仅悲从中来，搞不好这回是真的要被送去泰国红灯区了。这还是好点的结局。更大可能性是成为本市建筑工地上的一根水泥柱，或者被沉尸河底。

\t身下能感到一阵阵颠簸传来，我应该正在一辆车上。我企图用腿蹬开头顶的桶盖，但苦苦无果，上面还压着其他东西。他们要带我去哪？林或喜这会儿应该已经发现我不在了。但他不能报警，我们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泥沼的人了，他只能向张嘉禾求助。

\t林或喜，林或喜。我咬着牙拼命忍耐，想让自己冷静一些，可恐慌这只猛兽仍然毫不留情将我吞噬。面对着它，我发现最有效的咒语居然仍是这三个字，林或喜。

起码他是安全的，幸好他是安全的。

\t在这个生死未卜的时刻，我却莫名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天，我和他初见的那天。黑网吧里烟雾缭绕，乌烟瘴气。小小的他站在我旁边，专注地盯着我打游戏。电脑加载进游戏时有一瞬间黑了屏，我看见了屏幕上那个模糊的小人儿，他的眼睛却那么明亮。

\t不知怎的我心里就有点慌，之后那局游戏打得和屎一样。他中气十足地“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你真菜。”于是剩下的时间我用尽全身力气，只为证明“我不菜”。最后他不再叽叽咕咕地发表意见。我十分得意，把鼠标一拍，这才想起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t那时他还没变声，即使语气十分认真，嗓子嫩得仍像个女孩，“我叫林或喜。或者的或，喜欢的喜。”可是真的只是或者的或，喜欢的喜吗？后来许多个夜里，他悄然离去后的夜里，我都在想这一个问题。

\t桶里的我突然随外力狠狠震荡了一下，是车子停下了。吵闹的声音也一同涌进现实。在这些嘈杂之中，我注意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口音，普通话里夹杂着浓重的宁县方言。这时我心里已经有些数了。很快，头顶传来卸货的动静。我也是其中一件货物，起码他们是这样做的——我连人带桶被搬上卸货用的木板，接着有人将我推了下去，我就不由己地一股脑朝下滚去。

\t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很想知道待在滚筒洗衣机里是什么感觉，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品尝这滋味了。妈的，真是精彩绝伦，坚决再也不要来第二次了。

\t我，或者说塑料桶终于在水泥地上停了下来。桶盖不知道早飞到哪里去了。好像也没人在意我的动静，身边吵吵闹闹的，应该是在忙着搬货。我悄悄探出头打量周围，此时我身处一片库房前的空地，除库房以外的地方人烟稀少，这很有可能是黔城郊外。我刚双肘撑地想从桶里爬出来，紧接着毫无防备地，就和一个目光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