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2)
31
此身在喧闹市井,我却恍如坠入寒冰。
云岭镇有危险。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而一旦这么想了,种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不停盘旋。
怎么会呢,这里可是云岭门之下啊,自云岭门开山起,便世世代代受到庇护的地方,且正邪纷争不是向来默认不波及凡人的吗?
我无措地望着眼前这繁忙的街景,恍然发觉走了这么一会,怎么一个巡逻弟子都没看到?
我背后冷汗津津,瞥了眼尸鸠天士——是不是他搞得鬼?或是还有别的什么人……
“云岭镇自古有云岭门庇佑,镇里尚有巡逻的云岭弟子或落脚的修士,云岭门离此处也不过几里……”我说着这些,像是给自己壮胆,做一深呼吸,试探道:“你们如何能在这里放肆?”
尸鸠天士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地事,阴森地笑起来,“云岭门出了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些人早就自顾不暇,又怎么会来关心这些蝼蚁。”
不会的……我按住心中波澜,“魔尊……不是一人前来?”
我正等着他回答,却突然感到一只手扼住了我的脖子,我周身神经突然炸开,他的声音在身后毛骨悚然得响起,“想套我话?哈,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我感觉到他的手指抠入我颈部,呼吸陡然受阻。
“呃……呃……”
“人是何其脆弱……”他手下收紧,迫使我看着前方。“杀你,或者杀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我听得心惊肉跳,奋力道:“他们……不过是普通人……与你……无冤无仇!”
我掰着那冰冷的手指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肺部的气息越来越少,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影渐渐模糊,我突生一股绝望,死期将至的感觉在大脑中炸开,又让我不断垂死挣扎,“你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哈哈哈……你问得好。”尸鸠天士抓着我,就好像抓着什么随意揉捏的玩物,他笑眯眯地掰过我的头,一双红眼像是毒蛇似的打量着我,手又稍稍松了一点力。“鹰扑蛇,虎食羊,无关仇怨,就像现在,我与你未曾有纠葛,不过我强于你,你便只能任我宰割。”
我拼命呼吸,他湿哒哒的气息扑在脸上,裹挟着若有似乎的血腥味,让我一阵恶心。我感觉自己好像在死与不死的边界上徘徊,明明意识模糊,又隐约觉得他不是真的要杀我,便破罐破摔道:“人不同于畜生,有道德仁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强者自然该保护弱者……”
我狠狠瞪着眼看他,他果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云岭门就成天教弟子这些?哈哈哈哈……你倒是说说,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那猩红的双目仿佛一下子把我看穿,我顿时心中瑟瑟,突然就没了底气。他冷哼一声,把我甩到地上,唾骂道:“你们这些正道就是喜欢成天说些自己都不信的破道理,嘴上一套,暗地里奉行另一套,当了**又要立牌坊,不要脸!”
“咳咳咳……”肺部陡然涌入空气,我摸着脖子大口喘气,嗓子火辣辣得疼,眼眶哗哗涌出眼泪。我不停抚胸顺气,突然摸到了一块硬物。高阳青的玉牌还躺在我怀里,冰凉凉的,我突然想到,眼前这个尸鸠天士会不会是个假身,因此才能这么荡然出现在云岭镇。
“什么仁义,什么道德,坟上烧纸,净是糊弄鬼的东西……”
我满脑子都在思考逃的方法,也顾不得听他在骂些什么。我正抬头看哪条路能逃命,一眼却对上了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她好奇打量我一会,惊讶道:“呀,这不是李郎吗?不是上山去了吗……大冷天的怎在地上?”我认出她是算命先生的媳妇陈氏,心中大骇,立马从地上跳起来,又不敢回头去看尸鸠天士,便支吾回应了两声。
她似乎是看不到尸鸠天士的,只担忧地看着我,“怎咳成这样,可是病了?”妇人拍着我的背,又弯腰看我的脸,“哎哟,你这额头是怎得了!都是血啊!”
她这一喊,又引来旁人侧目,我顿时往路边缩去。
“我没事……”我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不行,眼角一瞥,又看到方思甜正呆呆拽着母亲的裙摆,一双圆眼瞪大着看着某处,一眨不眨。
我整个人顿时僵住,跨一步挡在她和尸鸠天士之间,“思甜?”
“啪嗒”一声,她手里的奶糕突然掉落,方思甜顿时大哭起来,“娘——!”
“哎,你这孩子,这么不小心。”陈氏捡起地上的奶糕,幸好掉在了雪地上,不是很脏,陈氏拿着糕吹了吹,将落地的面掐掉,递给方思甜,谁知她却看也不看,一个劲得哭着,陈氏无奈,掏出帕子把奶糕包起来放进菜篮,又哄起方思甜,“不哭了不哭了啊……你李哥哥在这呢,怎么还哭鼻子,丑不丑?”
陈氏抱起方思甜往我这边凑,她却哭得反而更声嘶力竭,极力往母亲怀里缩,陈氏赧然,似乎隐隐觉得不对,疑惑得看看我,不免后退几步抱歉得对我道:“她不知是怎么了……平时不这样的……”
我正想她赶紧走,道:“我刚从山上下来,身上寒气重,可能小孩子比较敏感,吓到她了。”
陈氏点点头,随即抱着方思甜走了,我看尸鸠天士盯着那对母女若有所思,心中又惶恐起来。
尸鸠天士回头冲我桀桀冷笑,幽幽道:“怎么?我要是真动手,你可要舍命相救?”
这回我不再犹豫,“是。”
“傻。”尸鸠天士高高在上得看着我,“你真傻……”
我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他又眯着眼笑,“你不必这么戒备,我现在不想杀你了。”
呵……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我只不过是路过,想凑个热闹……看看这人间盛景。”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远处本是碧蓝的晴天,却飘来异样的红霞。我还未细看,一阵狂风吹过,雪花纷飞,一眨眼的功夫,落雪便大了起来。
行人摊贩纷纷收拾起东西,赶着回家。
这时,云岭群山突然明光乍现,恍如金乌坠落,迸溅出万丈光屑。那光,恍如流星,拖着狭长的尾翼,在空中四散开来,画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我瞳孔猛地收缩,尸鸠天士道:“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美景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第一颗“流星”坠落的时候,众人还只是好奇地抬头看着,当第二第三颗撞进云岭镇的时候,众人才惊慌失措,开始四散逃开。
然而没等他们逃出几步,那炙热的火球便砸中了街道,所有的惊叫疾呼在顷刻间被火舌吞没。我看着那陡然出现的漆黑尸体,莫名想到,这些人,我可能认识……
尸鸠天士拉住我:“你要去哪?”
“走开!”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朝着一个方向奋力奔跑。
熟悉的街上在眼前铺开,然满目疮痍,雪地里黑红一片,散发着焦臭的味道。我狂奔着,几乎都不用思考,就朝着我熟悉的街巷奔去。
怎么会这样,云岭门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没有云岭弟子撑开护阵……
天空灰暗起来,火光冲天,咚咚咚的警钟急促,正如同我胸膛里跳动的心脏。
火球不停坠落,在房顶,地上砸出硕大的坑,热浪翻滚,将地上的雪灼出洞来。开惨叫哭喊声不断。我顾不得那么多,一心往药铺跑去。
“爹!娘!”
我站在面目全非的药铺前嘶声喊着,一侧的房顶被撞了个大洞,砖瓦木梁燃烧着,房瓦滚下,压倒了不少人。
他们人呢?
我心里凉了大半,晕头转向地跑进废墟中找了半饷。
这个人不是……这个……也不是……
一时想找到,一时又害怕找到,整个脑子都像是要裂开。
这时,一个还有一口气的人,突然伸出乌焦的手拽着我的衣摆。
竭力喊着:“救救我……救救……”
我下意识摸到腰间,又想起自己的乾坤袋不在身上。我不得不移开眼睛,那人见此,更加拼命地拉拽,口中发出癫狂嘶叫。
我吓得赶忙抽出衣摆,那人本就烧焦的指尖本就只有薄薄一层皮,我一扯,指尖顿时皮开肉绽,血流不止,这时一个火球又从天而降,我赶紧跑开,一回头,刚才还残存的瓦房竟是连个残骸都不剩了。
我看着衣摆上的血印,心狂跳不止。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对不起……”
我惶惶朝家里逃去。雪花刮过我的脸颊,落入我的脖子里,浸到我的衣服里,我第一次发觉家门竟然有那么远。
好不容易到了熟悉的巷子,我一脚踹开了大门。
“爹!娘!”
“默儿?”
一听我娘的声音,我狂跳的心又落回胸膛,顿时有种想哭的欲望。
我冲上去上下察看,“娘,爹呢?屋子里不安全,快跟我走。”
“你爹在里头……”我娘面露难色,我近房里一看,心顿时沉了下去。
一进的屋子里,坐着七八个老人家,都有几分面熟,似乎是常在医馆门口坐着吃茶聊天的。有几个受了伤正哀嚎着,而我爹正给人包扎。
“默儿!过来帮帮爹。”
我接过药膏,看到一老叟半臂烧伤,血肉模糊,这手非但保不住,即便截肢,这年迈的身子也怕是撑不过多久。
头顶又呼啸过什么,房梁上窸窸窣窣掉落下许多石灰。
“你这样不行!”我看着爹忙上忙下,心里又急又怒,“那火砸下来,大家都要没命!”
像是印证我的说辞,又有什么东西在极近处砸开,有人呼喊,厉声惨叫又戛然而止,接着是可怕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