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 / 2)
在秦定以为他的三月会与往常的日子一样风平浪静地过去时,意料之外的事却敲响了他人生的门。
那是三月的最后一天,也是三月的最后一个周日。他的原计划是自发自主地到办公室里加班批改上周的数学卷子。离二模只剩下十天都不到的时间,不仅仅是高三学子们进入了最终冲刺阶段,带高三的老师们也跟着神经紧绷、一刻也停歇不下来。三班在秦定接手后数学成绩起色明显,但他不是居功自傲的类型,在他的观念里,学生成绩上浮最大的原因在学生,而并非在他。所以即便三班的数学平均分已经稳定在年级前三,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没有松懈过。
在第二学期的周末,高三老师的办公室不存在静悄悄的情况。
秦定踏进办公室时,有几位同样住校的老师已经捷足先登,有的在屏幕上看教学视频、有的在伏案改卷。但不管他们原来在做什么,一切都从秦定踏进办公室开始就不一样了。
办公室的气氛很特殊。像是一潭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幽灵绿泥沼,或者是长相丑陋的巫婆屋中那一锅能致命的浓稠药剂,秦定一脚踩进去便觉得拔不出腿来,他好像往下陷得很深。而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是泥沼旁的看客,他们投向他的视线在平淡里掺杂了更多未知、可怕的情绪。
没有人和秦定打招呼。所有人各做各的,仿佛秦定是个透明人一样。
秦定皱着眉,还没来得及展开他的思维宫殿探索一番,齐雁从办公室外头走了进来。
秦定回头看齐雁,他预料到齐雁一定是来找他。
……
他犯什么事了么?
“秦老师,请你和我一起去校长室一趟。”
齐雁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准确地投掷到了秦定的心脏上。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秦定在跟随齐雁走去校长室的路上,三班学子们一张张脸,有的喜笑颜开,有的愁容满面,每位学生的脸庞都在他的脑中闪过。他甚至想起了年头上那一晚周菁哭着说秦老师你在流血时的神情。
难道是他的学生又出什么事了?
紧接着他想到的是林泽生。可是,林泽生昨晚还和他通过一个简单的电话,就一个晚上,他应该来不及出事。
总不能是成风吧。不可能,谁出事都轮不到成家的人出事。
跑火车似的猜了一通,秦定却万万没想到,出事的人是他自己。
校长室里校长却没有坐在老板椅上,取而代之坐着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看着四十后半段的年纪,齐耳短发显得她干练且不近人情,藏青色的上装领口上别着党徽。秦定见到她时恍惚了一下,愈发摸不明形势了。
校长年过六十,却给一个比他年轻的女人让了上座。
秦定的社会关系很简单,但他也懂得这间校长室里现在话语权在谁手上。
“……书记,这是秦定秦老师。”
校长开口前有一小段空白,秦定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定睛看着所谓的“书记”,礼貌地略一低头说了一句您好。
女人看着秦定,却没说话。
校长顿了顿又说:“秦老师,这位是崔韶华、崔书记,也是三班崔宁雪同学的母亲。”
崔宁雪的妈妈?秦定一皱眉。这人他真没见过,上学期的家长会上也没见过这位母亲出现在宇环。崔宁雪家里的情况他大致知道,想来崔女士这样日理万机的政界人士,没有功夫参加孩子的家长会也属于常规情况。现在这么一说,他倒是从中年女子的轮廓里找着一些崔宁雪的影子。
“崔书记您好,我是三班的班主任秦定。”秦定心里打鼓,面上还是稳住了,他说完看了看校长和齐雁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好自己开口问道,“请问书记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是有关于崔宁雪同学么?”
崔韶华定定地看着秦定,像是在审视文物馆新入库的物件似的,过了好半晌才开口说话。
“秦先生比照片上看着稳重些。”她说。
秦定的眉心锁得更紧了几分,他疑惑道:“照片上?”
“张校长,我今天抽空来一次只为了这一桩事情。所以我也就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崔韶华对齐雁点了点头,示意她把桌上的东西拿过去,“这些东西你们也看到了。我的要求很简单,秦先生今天踏出这扇门,就不再是宇环高中的教师。并且,只要你还在本市,我绝不会允许你再驻足教育行业。我代表一位母亲,同时也代表宇环家长委员会的会长,秦先生,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齐雁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将桌上的文件接过去,递给了秦定。
秦定脸色很凝重。他低头去看文件,第一页便是一页空白A4纸,上面用回形针夹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照片里是他和林泽生,看起来像是在亲吻。他捏着这张纸,头脑瞬间空白一片。看背景,他知道是在教职工食堂里被拍的。
……如果只是这张照片,他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虽然听起来很像借口,但是,这张照片是错位的。”秦定看向崔韶华,接着又看向了站在他身侧的齐雁。
齐雁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也不比他本人好看多少:“秦老师……”
“所以你要告诉我,你和这个未成年人,一位男学生,没有任何见不得光的关系。是吗?”崔韶华语气很平静地质问完,接着说,“虽然涉及到你的隐私,但我作为一位家长,还是请人调查了你。手机通话记录,短信记录,都附在后面,你可以看看是否这些也是错位。”
秦定的手有些发抖,他往后翻了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韶华见他沉默,又说:“如果你还有疑义,我这里有些音频也可以分享给你,都是从你研究生时期的熟人那里取得的,我想他们与你关系良好,应该不会清一色地污蔑你。”
秦定很想说性取向并不妨碍他做一名教师。但他斗争了很久,却没能说出口。
他作为老师是彻底失职的。
手中这张照片是错位的又如何?他能在这里掷地有声地说他对他的学生从没产生过任何不该有的情愫吗?曾经咬在成风喉结左侧的吻痕,曾经牵过的林泽生的双手,曾经他对他的学生许下的承诺,每一样都足够把他钉死在“罪人”的十字架上游街示众。
他原以为只要现在他不接受就能过得去良心。可走在河边湿了鞋,冰冷的河水浸湿了他的双脚,似乎在告诉他人生根本不存在任何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