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下午放了学，所有人都匆匆忙忙赶去吃晚饭。晚自习六点就开始了，在食堂排队打饭就能排掉小半个小时。崔宁雪在食堂里一把拖住刚把整个三鲜砂锅配大碗米饭都扫进肚子里的林泽生，快言快语道：“吃完了吗，吃完了跟我来一下。”
林泽生应了一声，快速地收拾了餐盘，跟着崔宁雪走出了食堂。
飞舞了一个白天的雪刚停了没多会儿，崔宁雪带着林泽生走到了操场上。塑胶跑道和仿真草皮上堆积了厚厚一层雪，冬季校鞋的底子很厚实，踩在雪上一脚就是一个深坑。这种天气没人跑到户外自虐，操场空荡荡的，特别静谧。十二月初气温虽然刚下零度，但北风刮上来能把耳朵给生生刮没了。
好在今天雪停后，风也跟着停了。
林泽生跟在崔宁雪身后，鼻子里灌满了湿润的冷空气，哈出来的气都是白的。但可能是因为刚填饱了肚子，林泽生身体上并不觉得特别冷。
崔宁雪走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等林泽生跟上，然后和他并肩一块儿走：“你知道我早上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林泽生诚实地摇摇头。
崔宁雪托了一下近视眼镜，说：“其实我是替自己生气的。你应该听说过我姥爷是什么什么官衔，我妈又是什么什么官衔吧。”
“知道一点。”林泽生说。
“宇环很多人都有背景的，一点也不稀奇。”崔宁雪说着，抬头看了看已经漆黑望不到头的天空，“我家其实没那么幸福。这些话我和周菁都没说过。周菁虽然家里条件算不上特别好，但她爸妈是特别恩爱的那种，有几次邀请我去她家吃饺子，差点没把我的狗眼闪瞎。所以我没和她提过，她从小是被人爱着长大的，她不太懂那些。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林泽生看了看崔宁雪，说：“行，你说。我在听。”
“你话真的好少啊。”崔宁雪笑了笑，接着说，“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之后觉没来由地感觉，说不定我和你是班上最惨的两个人。我不知道你爸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因为爱过，我只知道我爸妈肯定不是。”
崔宁雪絮絮叨叨地向林泽生吐露了自己的身世。崔家一直是女方家强势一些，崔爸爸是入赘到崔家的上门女婿。崔妈妈当时一门心思要嫁给崔爸爸，家里三翻四次阻拦都没能拦得住，肚子里有了崔宁雪之后，崔家终于松了口，成全了小两口。但是好景不长，崔宁雪记事以来，爸妈就永远在争吵。吵到最后崔爸爸干脆就不回家了。
说到这里崔宁雪和林泽生已经绕着积雪的跑道走了整整一圈。
崔宁雪说：“你知道么，我妈后来发现她的婚姻根本就是一桩笑话。她发现我爸住出去之后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最后才从我爸嘴里得出结论，我爸说他是同性恋。你敢信么？我亲生爸爸竟然是同性恋。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了。照理说世界上就不该有我。可能我爸当时就是为了骗婚，我妈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受害者。”
“你不恨他吗？”林泽生这个疑问是基于自身的情况问出来的，比如他自己，根本就没把林永开当爸，就算真的见到了，也不会叫林永开爸爸。
“恨吧，恨他把妈妈变成了一个执拗的疯子。”崔宁雪说着，又扁了扁嘴，“可是我也讨厌不起来他呀。我爸对我一点没亏待。我妈工作忙没时间亲自带我，都是我爸照顾我日常起居，周末带我出去玩，晚上帮我辅导功课，然后哄我睡觉。不管我爸对我妈是怎么看的，但我爸对我，真的就是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后来他们离婚了，我跟了我妈，但是我妈现在几乎不理我了。她说她看见我就想起来我爸是个同性恋，恶心得慌。虽然她讨厌我，但是她监视我、控制我，也不准我爸探视我。每年我生日的时候，我爸都只能偷偷给我寄礼物，还得伪装成普通淘宝快递的样子。”
崔宁雪说着勾了勾嘴角，林泽生觉得她这一抹笑大概是苦笑。
“所以我就最恨别人拿家里说事儿的！孩子有得选吗？我要提前知道我妈成了个偏执狂，我十年也见不到我爸一面，我才不要投胎到这种家庭里。”崔宁雪说完，看了一眼林泽生，“我相信你也一样。”
林泽生看了崔宁雪许久，安慰她说：“嗯，我也这么想。谁想要贪污受贿的爸谁就拿去吧，我反正不稀罕。”
崔宁雪被逗笑了：“那看来你还是喜欢你妈妈多一点咯。”
“也谈不上喜欢。小时候她还是抱过我几次，也带我去台湾和我一起住过一段日子。可是十六年，直到她走了，见过她的次数加起来都没超过两只手。说真的，我真来不及对她产生太多感情。”林泽生说出了心里的实话。这些话就像崔宁雪没对任何人说过一样，他也从来没对谁讲过。
“我一直就是孤儿。”林泽生又加了一句。
崔宁雪抬手拍了拍林泽生的肩膀：“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你来三班也挺久了，看你还是独来独往的，我们圈子里虽然都是女生，可是和男生圈子处得也还行。”
“我都习惯了。”林泽生无所谓地耸耸肩，事到如今一匹狼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
“那就依你喜欢吧。但至少每天见了面可以打招呼，考试前突击搞学习小组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一起的。不说同命相怜吧，起码我们这两个苦命人可以互帮互助。”崔宁雪挺温和地笑了笑，和早上骂姜斌骂到睁不开眼的奇女子判若两人。
林泽生回了个好，平静的眼神下夹杂着一丝卸下戒备的柔软。
从那天之后开始，林泽生第一次有了融入某个集体的感觉。早晨他踏进班里，崔宁雪和周菁笑着对他说早上好，还会问他昨天的数学作业是不是老秦故意刁难他们，也太难解了。不知道是不是崔宁雪真的在班里有些话语权，还是其他人在崔宁雪和林泽生的互动中渐渐也发现林泽生不是个难以接近的活在真空里的人，到了一模前几天，林泽生已经完美成为了三班的一份子。连潘元义和陈祺都会在食堂里见到一个人吃饭的林泽生时，上前打趣他一句“你小子怎么又吃这么多”。林泽生和班里所有人都熟络了起来，唯独和成风之间没什么变化。
而与之相反，姜斌和林泽生似乎调换了立场。班里没人想理他，所以他变得沉默，情绪低沉，时常上完课马上就走，极力隐藏自己在班中的存在感。
林泽生没有去理会姜斌怎么样。姜斌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
关于林泽生和集体的关系变化，秦定自然都看在眼里。
一模前两天，林泽生挨过了三周的石膏手臂，终于到了拆石膏的日子。
这天最后一节课结束后，秦定跑到教室后门口喊了林泽生一声。
林泽生眼睛一亮：“秦老师。”
秦定没有穿着单件的衬衣，而是套着羊绒大衣，还系了围巾，一副做好了出门准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