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秦定正伏案批改月考的试卷，他改得很快，红笔唰唰地略过纸张表面，留下一道道几乎看不到钩子的直线，或者一个个鲜艳的大叉。仔细看来，还是叉比勾多。
“秦老师，你来一下。”
听到声音，秦定手中的笔一顿，他回头看，教导主任齐雁正一只手撑着主任办公室的门，一手向他招了招。
虽然秦定的精力都集中在批改上，但几分钟前校长刚从主任办公室里背着手离开他还是用余光捕捉到了。本以为只是校长惯例来巡察，看来没那么简单？只是他不知道这会儿找他是做什么。
直觉让他心下有些不稳妥。秦定放下红笔，应了声“这就来”，起身往主任办公室走。
希望不是什么坏事吧。
秦定默默想道。
齐雁在宇环高中担任教导主任有将近十年了，可以说校内任何兴风作浪的社会哥社会姐都不过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过家家的顽劣少年罢了。到了没过两年就要退休的年纪，齐雁的火气倒是一年比一年弱了下去，像是悟了佛法似的，什么都见过了，就什么都波澜不惊了。私底下有胆大的学生给齐雁起的外号从灭绝师太变成了阿弥陀佛，这就十分可见一斑。秦定刚本硕连读毕业就到了宇环任课，论年龄，绝对是整个教师组里年纪最轻的老师，十六七八的学生看见中年妇女只剩头疼，看到年轻的老师却爱贴上去。所以学生之间流传的话，秦定多少知道一些。
齐雁在秦定进办公室门之后将门带上了。
“秦老师，你随便坐。”
“好。”秦定也不想表现得太拘泥，大大方方在沙发上坐下，“齐主任，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找我吗？”
齐雁自己倒是没急着坐下，她看了看秦定状似泰然自若的神情，说道：“是有件事情，比较紧急。”
秦定自己问出口的事儿，真听到齐雁肯定了，他反倒背脊骨上长刺起来。
看来真是没好事……
齐雁见他不说话，继续说：“你到宇环也有一年多了，从实习期开始算的话将近两年。这个新学期还当了高三的班主任，我知道你不是毛遂自荐的，也是没办法才当，但我一直相信你完全可以胜任。上回月考你们三班考进年级前五十的人也不少，这次成绩还没出，但我想，也不会差。”
秦定这会儿被主任一顿夸，心里却没多开心，只好嘴上客套下：“齐主任过奖了。”要不还是直入正题吧？
这句吐槽当然只能在秦定心里自生自灭了。
“其实刚才校长来过我这里，就是交待了这件事情。我呢，想来想去，只有交待给你，我才比较放心。”齐雁说着，在秦定的注视下从办公桌上拿了一摞档案，转手交给了秦定，“明天有个转校生要转到你班上，资料都在这里，你拿回去先熟悉一下情况。”
秦定接过档案的手迟疑了一瞬：“明天？”
他脑子转了个弯，明天，周二？在高三上半学期的十一月下旬，一个周二，转学？
齐雁首肯：“对，很突然。”
秦定忙不迭翻开黑色档案夹，学籍档案一目了然。
“林泽生……”
男生，十七岁，小月份，看来是提早上学的。
学历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是私立学校，他的前一所高中是本市学费最高昂没有之一的私立青棵高中。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节点转学到宇环高中，学籍上只字未提。
诚然私立宇环高中也是一所师资力量中等偏上的学校，但和青棵比起来还是有一段差距。当然学费也比青棵要亲民不少。
齐雁说：“秦老师你看新闻吗？”
“啊？”秦定抬头，视线从学籍卡移回齐雁的脸上，“……不常看，手机推送的会点开看一下。”
“林永开下马的新闻呢？”齐雁又问。
“……”
秦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了，电光火石一定要用数字表示的话大约是0.0001秒。林泽生是林永开的儿子。作为教育业界的一名教师，哪怕他再不了解新闻，也一定看过“原教育局副局长林永开涉嫌大额受贿”这条爆炸性新闻。他记得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还是开学前。林永开被双规后慢慢也没有后续的新闻报道了，所以这件事就淡出了他的视线。
“看来你知道。林永开的具体情况校长也不方便说，看样子多半是出不来了。本来也轮不到我校来接手这个孩子，但林泽生的爸爸是这么一回事，妈妈又是另一回事。林泽生的母亲曾经是我校的捐赠人之一，金额不小。校长对于这个人情是要认的。”
秦定的脸上写着一言难尽：“这位学生……背景很复杂。那林泽生的母亲会和我这边取得联系吗？情况这么复杂，这个学生可能需要老师和家庭两方面的合作才……”
“不会。”秦定话都没说完呢，齐雁便摇着头打断了他，“他母亲去年过世了。你应该也知道这个人。”
“……我应该知道？”秦定的脸色又苦了两分。
怎么回事？
玩脑筋急转弯啊？
“情况就是这样。林泽生的母亲过世前捐赠过宇环高中，现在林泽生的父亲又有了和没有一样，校长念在旧交情上要帮这个孩子一把。不然他被他爸一拖累，可能得肄业。”
秦定眉头打了个中国结，半晌没吭气。
齐雁知道他纠结，叹了一声：“说实话，这就是烫手山芋。”
秦定闻言扯出一抹苦笑：“您说得对。”
“秦老师，我信得过你。山芋虽然烫手，但吹吹总会凉的。离这一届毕业也就大半年的功夫，你只要把他带到毕业，校长那边都看在眼里。”
不管愿意与否，秦定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秦定合上档案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行，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我会尽力的。”
齐雁见他答应，一直绷紧的脸稍显松弛了几分。
“那就拜托你了，秦老师。”
秦定回家后还想了很久齐雁那句“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意思。他一不认识宇环高中那些捐赠人，二教育界的大人物他也一概不熟络，到底他“应该”怎么知道林泽生的母亲是谁？
让他蹙眉的疑问，在他见到林泽生本人的那一刻，迎刃而解。
隔天早晨八点不到的时候，秦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喝完早晨第一杯咖啡，刚站起身准备把马克杯用水冲洗一下，就看到有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秦定背着光。
早晨的阳光透过全面朝南的落地玻璃肆意洒落在青葱少年的脸上。
一时间，秦定脑海里浮现出美少年三个略带土气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