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森林(二)(2 / 2)
“你还好吗?”他马上蹲下身去,低声问道。
男人睁开眼睛,朝他看来,嘴巴张开,他的力气残存无几。张骆驼认识他,他是广告部的员工,叫做曾林,进了公司三年。他的肩膀很潮湿,上面流出的血液比张骆驼看的暴力电影里的还多,张骆驼闻到那股苦杏仁味。
“你等一等。”张骆驼深吸一口气说,“我去打医疗电话。”
张骆驼的脑袋有些眩晕,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尽量保持平静。他走到桌子旁,拿起电话,准备拨号码。
然而他还来不及按下第一个数字“3”,门口就传来脚步声
。张骆驼抬起头来。领头的是个青年,穿着管理部的制服,后背湿哒哒的,水滴在他的脖子上。后面则是安保部的人,他们气喘吁吁,像刚刚赛跑过。青年的面孔被明亮的灯光笼罩着,张骆驼看到了他的脸——苍白而瘦削,像博物馆里的冷冻标本。
他想起来,那是乔德,张骆驼在公司的照片栏看到过。乔德没有注意到张骆驼,他冷静地站着,看着躺在地上的曾林,灰眼睛闪烁不定。
“他在这里。”他说,挥一挥手。
安保部的人走上来,他们统一穿着黑西服,皮鞋踏在地上,味道像排泄物。接着他们蹲下了身,动作整齐划一。张骆驼刚开始以为他们是观察曾林伤势,但三秒以后,他们抓住曾林的手臂和小腿,像拖动物一样把他拖了起来,朝门口走去。曾林的皮鞋塌在地板上,因为摩擦发出“磁”声,拖拽出一条无色的雨线。
“怎么回事?你们是带他去医务室吗?”张骆驼心砰砰地跳,放下电话,他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安保部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们继续拖着曾林向前走。张骆驼觉得不对劲。
“你们等一下,他的肩膀还在流血。”他挪开椅子,皱起眉头,朝那里走去,“我可以帮忙治疗。”
被雨沾湿的西装突兀地在他面前放大,张骆驼可以看到上面的纤维。一股森林味没来由地包裹住他,让他窒息。张骆驼抬起头来,乔德挡在了他和安保部的中间。
“管好你自己的事。”乔德的灰眼睛很冷。“要么下一个开除的是你。”他说,用了一种戏剧化而事不关己的口吻。
“你们带他去哪里?”张骆驼问,他探出脑袋试图看看曾林,但安保部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得到曾林的脚。它现在离他很远,一半已经进了电梯。
乔德的手垂在裤兜里,他思索了良久,垂下眼,盯着张骆驼,懒洋洋地回答道:“医务室。”
时至如今,张骆驼仍然记得那副场景,安保部走在走廊中,畅通无阻,犹如进入无人之地。平时喧闹的走廊空无一人,雨声很大,隔开走廊和办公室。张骆驼没法向前一步,乔德挡在他面前,阻止他行动,直到安保部消失在电梯里他才离开。走之前他回头望着张骆驼,眼神里的冷漠不言而喻。血液在地板上已经凝固,看起来像灭绝已久的昆虫标本。
张骆驼抬起头,每个办公室都亮着灯,他从中看到无数双眼睛,但没人敢踏出一步,他们只是呼吸,保持沉默。当乔德消失在走廊尽头后,那些眼睛跟着熄灭在明亮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当天夜晚,郑郑给张骆驼来电,说她听说了这件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张骆驼问她。郑郑在那头开了个罐头,说是因为乔德想开除曾林,两人起了冲突,然后乔德叫来了安保部,他们打了他一顿。郑郑挨着电话,说,乔德想树立一个权威,给整个公司一个下马威。
张骆驼沉默了半晌,摇摇头,他说,我不喜欢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