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之时(九)(1 / 2)
有一秒钟,乔德和张骆驼都没明白过来芦幸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因为他看似要逮捕他们的话中僵住了,乔德的肌肉紧绷到极致。但接下来的话立刻像盆冷水般泼下来。
一分钟,只有一分钟。芦幸的声音洪亮无比,敲响了夜里的钟声,也敲醒了沉睡中的人们,乔德眼睛一闪,立刻明白过来。张骆驼晚一点感应到。但这一刻他们全从睡梦的假象中醒来。
几乎是同时,他们回过头,对视了一眼。
赵一、她的帮佣,他们在这间小小的游戏厅设下埋伏,而他们有六十秒的时间逃亡。时间已经开始流逝,那消失的声音在他们耳边转动。
“走。”乔德朝他比了个口型,说。他们朝门口走去,迈过身后桌上那些微小像素,忽视闭着眼睛的芦幸发出的均匀呼吸。但他们刚到门口犹豫地顿住步伐。
他们该朝哪里走?不可能去一楼。一楼有埋伏,赵一拿着谋杀武器虎视眈眈。他们也不能上楼,因为他们只有六十秒。张骆驼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他朝左右看了看,游戏主角的惊叫穿过房门朝他们而来。右面的房间空无一人,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你还记得吗?”乔德低下头问他道,“这个破游戏厅旁边是什么建筑物……”
“旅馆。”张骆驼回答道。他记得。他们走进来之前看到过。廉价旅馆和这栋楼的最右面连接在一起,它们的阳台挨着这里的窗户。
他们同时走向右边的房间,里面空空如也。漆黑的房间里摆着铺满全息影像的桌子,它感应到有人走来,期待地发出炫目的光,但他们只是径直走过去,走到窗边。窗外的光线从窗帘的边缘流进来,乔德走上前,猛地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冷风立刻像海浪一样卷进来。
张骆驼探出身子查看外面的景象,街道上冷冷清清,南坪的白天还没有被唤醒。
他看向右面。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在他眼前晃荡,张骆驼甚至能看到因为生锈产生的淡淡的黄色。‘宾至如归’旅馆。上面写着。但说服力显然黯淡失色。在那广告牌下,无数个简陋阳台组成了一条平行线,其中一个离窗户很近,似乎只要探出身子,迈出脚就能踏过去。
张骆驼深呼吸一口气,向楼下望去。行走的行人,红绿灯,模糊的灰雾,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来不及再犹豫了,他知道。
他回过头去,对将手轻轻地放在他肩上,安抚着他的乔德说:“我走快点,你好跟过来。”
“你先走。我还要留下来和赵一对质,我要让她以为你确实已经死了。”但乔德摇摇头,非常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耳垂。
张骆驼愣了一下,但他马上知道乔德是对的,而且赵一不会伤害乔德,他感觉得到,他们毕竟是好几年的朋友。他不舍地看了乔德一眼,点点头,伸出一只脚,迈出窗户。冷风拍打在他的脚上。张骆驼颤了一下。冷。他想。
“那我在哪里等你?”他想了想,又回过头,不安地问道。
“……家。”乔德没有犹豫,他凝视着张骆驼,坚定地回答道。
张骆驼愣了一下,他看着乔德。乔德报他以同样的目光。但张骆驼能在那目光里寻到其他的东西,乔德的彷徨和混乱掺杂在其中,芦幸说的那些故事明显影响了他的心弦,那些不安定的感觉——绕过他的情绪管理流泻了出来。张骆驼想了想,一只手抓住窗户台,身体倾斜进屋子。
他轻轻地用嘴唇碰了一下乔德的脸颊。“待会儿见。”他回望怔住的乔德,轻声说,他感觉他的脸在燃烧,细碎的颤栗感阵阵地钻入他的骨髓。
他放开了乔德的手,小心地探出窗外,把半个身子弹出去,他的脚在空中晃荡,临空让他有些眩晕。这不算什么,他还曾经面临过千米的高空。他安慰自己着,一面小心翼翼地让脚不要从无数个人的头顶上掉下去。他深呼吸一口气,抓住右边的护栏,一只脚踏在上面,踩在瓷砖上。
他的半个身体和游戏厅分离,然后是三分之二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地让另一只脚也着落在瓷砖上面,然后是另一只手。他的双手都狠狠地抓住护栏。护栏轻轻一颤,一些铁屑飞落下来。
现在阳台近在眼前,只隔了一道护栏。
他迈出步伐,一只脚跨过护栏。他碰到了冰冷的灰地板,柔和的窗帘轻柔地滑过他左脚。然后是另一只脚。一阵冷风悬浮而过,他的身子朝□□斜,接着跨过护栏。
他安全了。冷静。他想。
他颤抖着,他在旅馆的阳台上安全着陆了。
他回过头去,朝专注地看着他的乔德挥挥手,他在另一头,游戏厅中,和他相隔不到半米,但像已经是隔了很远。
乔德点点头,他最后看了张骆驼一眼,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窗口。
张骆驼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无尽的风。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乔德跨过空无一人的房间,回到走廊上。他的脚下是地板,空隙里,赵一和她的同伴举起武器。
乔德匆匆走过走廊,他无视那些爆炸声、金币掉落声。他推开门,走到了芦幸的面前,然后坐下来。
蓝色头发的主角在桌上跳动。微小的像素构成巨大的幻影。
对面,芦幸缓缓地睁开眼睛。
张骆驼猛地睁开眼。他咬着牙,忍住肌肉的酸痛和腿软,站了起来。
他也得离开了。
他打开阳台,走进房间,幸好里面没有人,这样他就免于解释了。他绕过一团乱的被褥和到处洒满的果汁,咬紧牙关,打开房门,走进气味复杂的长廊。几个穿花衬衫的人在窗边手拿烟卷聊天,他们听到门开的声音,随意地回过头来,然后又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继续沉浸于无意义的对话。张骆驼埋下头,避免他们看到他的脸,他悄悄地屏住呼吸,躲开吗啡和烟草的臭味。
他走到一楼,老板娘躺在柜台前熟睡,面对一张薄到像是一张纸的电视机。他想要从大门走出去,但立马停住了脚步。他看到了赵一带的人,他们在旅馆外面徘徊,不断奔跑着。
“没有他!”最前面的人大吼道。张骆驼假装镇静地收回脚步,在收音机的歌声里若无其事地返回长廊。
他听到那些人走进旅馆的脚步声,他听到询问的声音。“醒一醒,你看到过这个人吗?”他们对老板娘说。
他朝长廊深处走去,他眨眨眼,他看到走廊末端有一扇门,那扇门露出一条缝隙,透出光亮,那似乎是后门,通向另一条街道。
他走过去,颤抖着,手心都是汗水地推开门。他走出去,将那扇门紧紧关上。
眼前是明亮而萧索的大道,几个行人匆匆地走过,一架出租飞船的司机无聊地待在地面上,嚼着口香糖,将一首日文和掺杂的流行歌曲放到最大声。
张骆驼径直走过去,打开那架飞船的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