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1 / 2）
篝火劈啪作响，微明微灭地映着那人闭目养神的静敛脸庞，即使是这种休息的状态，他也始终端直着背脊，手中捏着佛珠，宛若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禅定在那里，只有眼角那颗朱砂色的泪痣在火光跃动下显得有一丝丝妖异。
永安醒来已有多时，天上繁星闪烁，也不知是几更夜了，她就这么侧身斜倚在骆驼身上默默看着对方，恍惚记得好像就是这个人救了自己，然而当她看清对方的真容后，此刻脑海里盘旋着的只有一个词：妖僧。
眼前的这个人，僧衣素袍，正是个和尚。
若说薛绣的俊美在于一个柔字，是如春日远山般的清雅秀逸，那元歆便在于一个邪字，是如月夜罂粟般充满了危险与蛊惑，而这个和尚则像是两者的结合，并中和衍变至另一个极端——妖。明明那外在气质是沉隽淡静仿佛不染尘埃的，可却偏偏长了张极其妖冶的脸，这实在与其出世之人的身份格格不入。
她不禁想，若是珞珞那个小花痴在这里，怕不只是要惊声尖叫，而是鼻血横流地直接给帅晕过去了。
垂下眸，将身子更加往骆驼那里靠去，温暖包裹着她，她渐渐也有了一丝困意。也不知元歆那个混球有没有为难珞珞，他要是敢为难她，自己就去云中金陵把他元家的祖宗坟头都给挖了……
再醒来，天已蒙蒙的有些亮了，对面的篝火早已熄灭，而在那头静坐休憩的人也不知去向。永安不禁拍拍身上的沙砾站起来四处张望，身后的骆驼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悠闲地晃晃尾巴，好像一点不担忧自己主人的安危。
莫非那和尚把骆驼留给她自己走了？
永安瞥了眼旁边还放着的对方的行李，决定还是去找一找。大漠里昼夜温差极大，晚上她还觉得有些凉，此刻太阳出来，便又开始有恢复蒸烤的迹象，她一路走一路抹着额头上的汗，终于在走了百多米后发现前方有个半截陷在沙坑里的身影，他也不挣扎，就那么平和地捻着手里的佛珠，好像已经开始给自己念往生咒了。
“喂~和尚，你怎么样？”她不由大声喊道，加快了步伐朝那里奔去。
对方闻声朝她望来，然后慌忙伸手劝阻道：“施主莫来！”
永安当然没那么傻会直冲过去，从她看见对方半陷在坑里，便判断出这附近定是片流沙地，若是不慎踏入便决计没有自己逃出来的可能，且越是挣扎便越是会加速下沉，直至整个人都被埋进沙子里。她以前在书上看到时还觉得这现象颇为奇妙，此刻险象环生的真实情况就发生在眼前，她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从地上捡起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棍子递了过去。
“快抓住！”
那和尚迟疑地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叹息着念了句“罪过”，终是将手裹在袍袖中抓住那棍子的末端。永安不由使出吃奶的劲一点点拉着他，那和尚也始终紧咬着牙关，终于在彼此锲而不舍的竭力配合下，他艰难爬了上来，她也累得直接虚脱倒地。
“你没…没什么事吧？”她气喘吁吁地望了他一眼，想撑起身起来，手上却使不上劲，和尚不禁在后面扶了她一把，劝声道：“施主且先缓坐片刻，待气力存续，再起身不迟。”
永安点点头采纳了他的建议，抚胸平复着气息，忽见脚下那根刚才自己拿过的‘棍子’，不禁脸色一白，忙朝后退了一步。
“这是人骨？”那形状大小绝对是人类的臂骨无疑！
和尚轻轻叹息一声，单手立掌谒了句佛语，悲悯道：“应是曾经陷足于此未能逃离的不幸之人，骸骨几经春秋，便又随流沙翻出。”顿了顿，“施主刚才是在何处捡到的？”
永安望了望四周，然后指了个方向。
和尚遂站起身来，用袍袖将那根臂骨妥帖包裹起来走向她指的位置，弯身在那黄沙中摸索一阵，动作微顿，继而盘腿坐下，将袖中臂骨重新掩埋入那片黄沙中，捻动佛珠，闭目轻喃，似在为其超度亡魂。
永安体力恢复了些，望着那黄沙中白衣禅坐的身影，遂也走了过去，等他嘛咪嘛哞地念完经，问道：“为何你刚才要用袖子裹着那人骨，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佛家的忌讳么？”
和尚抬头望她一眼，淡笑着摇摇头：“并非如此。”他拢袖起身，白色的僧袍在风中轻轻飘曳。“只因贫僧掌中粗粝，恐磨损尸骨，这才以袍袖裹之。”见她疑惑，不由摊手让她端详，上面果然布满了厚厚的茧子，甚至有些地方皮肉都绽开了，因久未愈合而变成了一条沟壑。
明明脸是那样一张脸，怎么手却是这样一双手呢……
永安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莫非是在什么黑窑里做苦工的么？”
和尚怔了一下，眸光微转，似是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的确…倒也与施主说的大致无异。”
永安不禁对他生出了些许同情，想当年前卫帝元钊因崇奉道教而大举灭佛，四处屠戮沙门烧毁经像，几乎国境之内的寺院塔庙无一不惨遭波及，僧侣们殉法的殉法，还俗的还俗，外逃的外逃，一时间人人皆谈佛色变。虽然元歆继位后开始重兴佛教，但经年之毁岂可一夕复存，多数僧侣还是生计难持过得极为凄惨，比如眼前这位，都惨到去黑窑当苦力了。
不过再惨有她惨吗，她才是人间极惨。
叹了口气，想起自己还在避难途中，也没心情再跟他瞎扯淡了，遂摆了摆手：“你救我一次我也算是还了，便有缘再见了。”
和尚看着她径自离去的背影，目光微怔，然后轻轻笑了笑，双手合十地垂眸轻喃：“愿施主一路平安。”
连绵的沙丘如山峰起伏，永安向西走了百十米路，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问过对方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竟仍站在那里，像是一直在目送着她离去，心里不禁怪感动的，挥挥手让他快回吧，继续又走了几十米，却越寻思着越觉得不对劲，停下来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白色身影果然还停在原地。
她不禁开始冷汗直下，这货不会又……
从路边捡了根枯木枝，她忙向那里奔过去，和尚看着她气喘吁吁地来到跟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施主，我们果然又有缘再见了。”
“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见你这么个坑货！”永安止不住破口大骂道，他居然又双叒叕踩进流沙半截入土了！白长了副妖里妖气的脸，内里就是个纯傻缺啊！
费力将他再度拉了出来，永安这次是真的精疲力竭了，瘫倒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和尚歉疚地在她旁边跪身而坐，扇着袖子想让她凉快一些，而他大概是看她一直在用杀人的视线瞪着自己，所以抿着嘴也不敢说话，就那么诚恳又抱歉地，还带着点可怜兮兮的表情默默望着她。
永安一时不由有些怔怔，觉得对方的这种神态…分明便和薛绣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