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1 / 2）
将有孕一事告诉薛绣的时候，他呆愣了许久，就像入定般静止在那里，直到她笑着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不摸摸看么？”
他微微翕张着嘴唇，胸前剧烈起伏，似乎已紧张得连怎样开口讲话都不知道了，只怔怔望着自己掌心相触的地方，柔软而温暖的，蕴藏着生命的脉动，他的孩子……
眼眶红了起来，他不由一把抱过她，脸埋在她发中喜极而泣地哽咽。永安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心中亦柔绪万千，嘴上却是假装怨怪道：“你抱这么紧，伤到孩子了怎么办？”
薛绣连忙把她放开来，惴惴不安地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肚子，眼里的自责都要漫溢出来了：“我…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再也不碰殿下一下了！”
“那你也太矫枉过正了。”永安忍俊不禁地瞥了他一眼，拉他坐到紫藤架下，花枝簌簌摇曳，在她脸上投下细碎而温柔的剪影。“你要是一点也不碰，小家伙想你了怎么办？”她重新牵过他的手，眨着清亮亮的眸子鼓励而温和地望他。
薛绣深吸口气，紧张望了她一眼，终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动作极轻地抚上她的小腹，心中已像是被柔煦的春风涨满。“殿下，我这样摸它，它能感觉得到吗？”他期待地轻轻问道。
永安抿嘴笑了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它还那样小，才一个多月呢。”
薛绣眸中不禁像煦风拂过：“我觉得它是感觉得到的。”爱怜而温柔地抚摸着，“它一定感觉得到，爹爹和娘亲有多爱它。”
永安莞尔将身子靠入他怀中，闭目享受着这一刻风清花逸、独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温存静好：“薛绣，我不再做祈王了好不好？”
他的动作不由滞了一瞬：“殿下？”
“我会将手中权力慢慢交移给光王永逸，他为人沉稳，素有谋略，其实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皇爷爷太看重嫡庶，他要的是一个血统纯正高贵的继承人，我的那些堂兄并非不优秀，只因为他们的出身不如我光鲜。可是再光鲜又有何用呢，我母妃因生我而死，父王亦离我而去，我占着一个世嫡皇孙的位子，好像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心中却始终觉得迷惘空虚。”
“我活了十五年，一直遵循姑母给我灌输的理念去活。她要我比这世间所有的男子都优秀，那我就努力去做，她说我是大燕的未来与希望，那我就发誓将一生都奉献给大燕。我不敢辜负姑母，不敢辜负家国，不敢辜负良多良多，可到头来，我却觉得我好像唯独……辜负了我自己。”
“其实我一点都不热衷于权势，那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让我觉得身心俱疲，可我却不得不去斗，因为我要赢，只有赢了，我才能顺顺当当无阻无碍地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真正成为姑母的骄傲与荣耀。但那只是姑母期望的，我真的也同样……想要那些吗？”
抬眸望向那万里无云的澄澈苍穹：“从没人真正问过我究竟想要怎样过怎样活，我只是被推着，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薛绣环着她的肩膀，眸中已通红湿润一片，他从不知她心中竟已沉重压抑至此：“殿下想要的那种生活，薛绣能给你吗？”
永安笑了一下，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你不是已经给了我吗？”她温柔地望着他，“这个孩子，便是契机，让我终于下定决心，选择做回我自己！”
其实早在她第一次穿上女装的时候，她心中便已隐隐开始有所动摇了。当她被穆娇娘推着坐到妆台前，愣愣地望向镜中那个同样怔然的少女，她才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卸去伪装后最真实原本的模样，她不禁开始恍惚，究竟是那个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的祈王殿下，还是眼前这个娇婉含羞一脸小女子情态的镜中人，才是真正的她？
她又到底想成为哪一个她？
她不知道。可在穆娇娘为她挽发结髻并调笑说这其实是她家乡那边新嫁娘的发式时，她听见招娣拍着小手配合地轻轻吟唱起了那首自古流传家喻户晓的送嫁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一室柔和祥宁的清辉中，也将她内心深处始终被厚土掩埋的那个地方轻轻拨动开去，阳光透过缝隙照耀进来，她终于听见了那道压抑于心底最真切的声音，也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这首《桃夭》她曾不止一次地读过，彼时年幼懵懂，未解其中美好隽永，如今得遇良人，方觉那诗中寥寥数语所描绘的，似乎就是自己一直憧憬所求。也许自始至终她都只想当一个普通平凡的小女子，不用肩负江山社稷，不用参与政权争斗，不用害怕辜负那些沉重的期望，不用再如履薄冰地伪装过活，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择一温柔相惜之人，与其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与其绵延子嗣，侍奉高堂，与其皓首苍颜，偕老此生。
但这种平淡隽永的凡俗烟火，她注定是难以企及了，因为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她是为大燕而生的，她怎能将家国社稷轻易抛之不顾？但守护大燕岂只有当上皇帝这一个方式？林家妹妹甘愿守在永川那苦寒之地当一个医女，她虽是女流之辈，却亦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报效家国。而自己舍了这祈王之位，便守护不了大燕了吗？她若不以女子之身站出来，如何真正向世人证明，她鄞永安，纵不借用男子之名，亦能功成名垂造福苍生，她不逊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儿！
她要守护大燕，亦要做她自己！
……
舜华台中，漱玉看着那个跪在下面神情坚定的人，叹了口气：“棠儿，你真的想好了么？”
永安双手交叠于头顶伏首下去：“还请姑母成全！”
漱玉闭了闭眸，似是有些怅然：“姑母曾说过，若有一天你不再想当祈王，自可潇洒离去，如今你真的说不想当了，姑母这心中反而……”自嘲地摇摇头，“罢了，这终归是你的人生，当由你自己做主。”
“姑母…”永安动容而喜悦地抬起头来。
漱玉慈蔼地朝她招招手：“来，让姑母跟小家伙打个招呼。”永安抿嘴笑着乖顺坐到她身旁，漱玉轻轻抚过她的肚子，目光温软爱怜：“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十五年，我的棠儿也将要为人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