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1 / 2)
回想起紫杺的时候,蓝洄仿佛有无数的事情可以回忆似的,他知道,自己的一生不可能有幸福、有快乐,他最大的慰藉便是看着自己的亲人、国人快乐。
他总是爱在内心里叫紫杺父亲,他认为这样才亲切,而在表面上,他喜欢叫紫杺父皇,他认为这样显得庄重、有礼貌。
他知道紫杺并非像他一样,一辈子心甘情愿地呆在第三城邦北城,与痛苦仇恨为伴,以折磨自己为乐——其实他原先以为别人都是像他一样的,直到那天他无意间找到了紫杺的日志,那上面竟画了彩色的游鱼和蝴蝶,夹了纸星星、纸动物和纸小船。后来他又看到第二城邦城主的记事小本,那上面更加斑斓,诗句、名言、图画、布艺、粘贴……应有尽有,仿佛一个小孩子的画册。那时他才明白,原来并非所有的人都对自己的未来不抱希望,并非所有人的天空都像他的一样充满了铅灰色,并非所有人都只追求打打杀杀而不向往美好的未来。
可是,他呢?他又有什么?唯痛苦与仇恨而已,他不准自己追求幸福、快乐、爱情、美好,充其量除痛苦仇恨外他也仅有责任和蓝宇国了。
有时想到这一点时他愿自己不知足,我都有了四种,不比什么都没有的人强多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想自己有什么?
他枯燥、单一、执着、狂热,坚持用泛黄的纸、浓黑的墨写字,坚持把一切希望寄托于战争,坚持蓝宇国君仅能与痛苦和仇恨为伴。
十岁以后,紫杺越来越觉得他不可思议,为此常教育他,但他却总是同紫杺争吵。紫杺善良,因此不愿轻易放弃一块朽木,但那一次他的的确确伤了紫杺的心。
他十一岁那年打了一场打胜仗。因为年少,他得意忘形起来,命令那些抢了对方军饷日日吃得走不动路的士兵行动起来,将对方那堆积如山的尸体的头全砍下来,剔掉肉,挖掉脑浆,用天蚕丝串在一起,内灌空气,外面用水胶糊上一层不怕水的琉璃膜,用了三个月时间造了一条大船。船造好后,军队抬着它,凯旋而归,在蓝宇国第三城邦的大街上招摇了一回,引得百姓唏嘘之后,蓝洄觉得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命人把船放到御花园的小湖里,船太大了,以致整个小湖仅能勉强浮起它。
但粗心的蓝洄忘了紫杺不喜欢血腥味,这条船虽只是人骨制作,但蓝洄未加处理,依旧血气熏天——尤其是船底的骨头见了水,本来随着骨头渐干渐淡的血腥味又变得浓烈起来,将整个御花园弄成了修罗场。
紫杺闻讯赶来,见到笑眯眯一脸得意的蓝洄和在小湖上浮着的大船什么都明白了,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紫杺从此不再说他什么了,他见到紫杺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忽然感到恐惧。孤独再次光临,未来依旧是个未知数。
他离开蓝宇国去了他的“蜂国”,在那里他才不感到孤独、恐惧和不安。
“做那个国家的国君,你会做得很好。”紫杺对他说。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蜂国处理完政事,他百无聊赖地施展一个以湖水为镜的法术偷窥紫杺在做什么——那时幻影神镜还在紫杺的手里,直到后来紫杺死去,紫倁将神镜放在紫杺墓前时才被前来拜祭的蓝洄得到。
他本以为紫杺会一个人处理政务,却不料这个蓝宇圣主竟在一座建于湖心的小凉亭里,他身边还有一个专心致志写书法的男子,紫倁。
紫杺温和地看着紫倁。在蓝洄眼中,这种温柔早在三年前就消失殆尽了。
“若是云宫要动用大军,我们该怎么办呢?”紫杺的这种声音亦让蓝洄一震,没有恐惧,没有急躁,如流云溪水一般顺畅自然,云淡风轻,正如他小时候听的催眠曲。
“问你儿子去。”紫倁却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他什么都懂。”
紫杺蓦然抓住了紫倁的手,“问他只能得到两个字,一个是打,一个是整。”
紫倁终于肯停下手中的笔把紫杺揽进怀里,“你真的打算废掉他的圣子之位?”
“一个心中没有爱,只能每天以折磨自己和他人来打发时间的人怎能做一个为爱而争之国的国君?”紫杺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丝毫强烈的语气,但异常坚决,“他属于蜂国,但不属于蓝宇。”
蓝洄顿如遭五雷轰顶。
本来,这一切是美的,父亲有了爱情,自己可以看着他幸福,也可以留给苦痛的岁月一抹灿烂的回忆,可是……
可是!父亲为何要废掉他得储君之位?
为了蓝宇国,他抛头颅、洒热血,他牺牲了一切的一切,他放弃了太多太多……可是,父亲为何要恩将仇报?
他那时正如不解的法海,面对众人的指责愤然大喊:“我关白蛇是尽我的本分,是为了除妖!你们怎么不分好歹呢?!”
“可你只有他一个儿子,在名义上。”紫倁的声音也很轻,几乎听不到,蓝洄从来没用这么轻的声音说过话——生怕别人听不到。
“我还有整个蓝宇国。百年之后,必会有一个仁爱的好国君。”紫杺淡淡地微笑,宛如一朵盛开的紫罗兰。
蓝洄再也忍不住胸中愤郁,怒声大喊:“父皇你糊涂啊!蓝宇国需要的怎是一个仁爱的国君?它需要一个能征善战、敢于对抗保守的君王!你废了我的储君之位也可以,可你却要找一个仁慈的人继承王位!你要把蓝宇国推上绝路吗?”
可紫杺听不到这些话。
蓝洄再也忍不住痛苦的泪水,转身坐在了小湖旁边,一块石头碍了他的事,被他一脚踢出老远。
“滚!谁挡我路,我砍了谁!”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紫杺对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但想不到结局却要人如此痛苦。
有谁天生好战?有谁天生无情无义?这不都是这不公的世道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