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2 / 2)
谢湛并不是个和美食过不去的人,吃了一口,然后打开盒子,里面却躺着一支羽箭。
“这个制式很眼熟啊。”谢湛喃喃道。
“京外的刺杀。”将夜的眼神却冷了下来,把羽箭捏在手里掂了掂,道:“重量、长度与材料几乎一致,赋闲山庄是吧?我会派人去看看。”
“是老七做的?”谢湛道:“听萧恪言下之意,私铸私兵?若是一个不慎,便是谋反的罪,这可是个大罪名。”
嘴上说着要为他七弟求情,实际上转手便把对方最大的罪名捅到他面前,当真是兄友弟恭。
“我会查明。”将夜微微眯起眼,冷笑。“他要借刀杀人,要你为他排除异己。”
谢湛入京前后的亏不能白吃,将夜会一个个讨回来。
“现在留着老七,就是不肯让老三一家独大。”谢湛慢慢地笑道:“若是做敌人,萧家老三比老七可怕多了。”
无论外界风云变幻,端王府依旧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
谢湛正关着门画画,为画题好落款,正待墨迹干透,却没想到将夜从窗口翻进来,从背后把他抱起来,然后把头埋在他的颈子间,细细地亲了亲。
“不是去补觉么?”谢湛被他亲的有点腿软,匆匆用宣纸盖了画,然后定了定神,笑笑道:“怎么突然这么黏我?”
“做了个噩梦。”将夜挑起谢湛的一缕柔顺的长发,放在唇边亲了亲,温柔地道:“看你还在,我便放心了。”
谢湛知道将夜一向是很没安全感的,大抵是走了太多世,大多都是悲剧,对方便提起全部的警觉,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伤,然后被命运夺走。
然后他看见刺客的脊背颤抖了一下,然后坚定又不容置疑地把他抱进怀里,揉了揉,沉声道:“我梦见你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跌下去,变成了光,消失在我面前。”他闭了闭眼睛,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人痛苦的事情。
他是一片风,一片云,抓不住,却又散去,最后成为一座小小的坟茔。
而他被抛在时间的尽头,只能孤独地送葬。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那时没有什么为谁而活下去的概念。”谢湛现在满心满眼地都是将夜,这份销魂蚀骨的爱意重组了他的骨骼,哪里还干的出抛下他的事情。他闭了闭眼,笑道:“这辈子不一样,我要你陪我一辈子,你应还是不应?”
将夜心里一动,把他抱起来,亲了亲他的唇角。
“我陪你一生到老。”他承诺道。
谢湛被将夜这一闹,也忘了自己方才在做什么了。将夜又是依依不舍地抱了抱他,才去掀开他的宣纸,却看见了熟悉的影子。
他展开画卷,却见画中人手持双兵,目光倨傲凛然,宛如巍峨雪山。
谢湛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撞破,轻咳一声,脸色却绯红了一片。
“你画的是我?”将夜看着他流转的眸光,轻声问道。然后他翻了翻他盖住的其余画纸,积了很多,一张一张的全都是他的影子。
谢湛不知道是画了多长时间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一张画上都有一两句诗,将夜翻了翻,字里行间满是情意。
谢湛从前不说,实际上满腹的喜欢都落在笔端,悄悄藏起来了。
“你莫要看。”谢湛这下是真的恼羞极了。他起初只是去描摹记忆中的人影,后来成了习惯,每日都去画两笔,待到真正想起他来时,又有了新的理解,自然是下笔如神。
他处理完公事,有了闲情逸致时,便习惯性地把书房关起来埋头画上一会。
谁料到今日就被本人撞见了呢。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张,是上辈子他站在城楼之上,远望着大海,在光明之中离去的模样。
白袍刺客仿佛要融入寂静的天光之中,被丹青渲染,却有种令人窒息的凛然。
“别看了……”谢湛想起自己在其余的画上都写了什么,绝望地闭起了眼睛。
将夜哪里肯听,翻出下一卷画卷,沉默了一下。
画面上是城池的废墟,而刺客便站在废墟之中,把已经伤痕累累的琴师抱起,神情珍重万分。
“这一世你还记得?”将夜低声问道。
谢湛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有些只是片段罢了。但因为将夜还给他魂魄碎片的缘故,上一世几乎全想起来了。
“这一世怎么了?”谢湛看到将夜的眼神有些温柔悲伤,轻声问道。
“罢了,也没什么不能讲的。”将夜道:“这一世我是流浪的刺客,你是游历的琴师,身体是圣坛下的泥土做成,没有血肉,没有骨骼。你的灵魂被困在躯壳之中长达数百年,你没有记忆,没有未来,走过无数个地方,弹奏过许多歌谣,在战火纷飞的大陆上,为和平而歌。”
“后来,我终于与你成了朋友,我陪你走过了大陆十年,几乎无话不谈,但是最后你不肯把我牵扯入大陆的战争,在王都被魔人攻破之际,把我支开,只身回去了……”将夜说不下去了,顿了顿,声音嘶哑,道:“……你用了最禁忌的琴曲,退敌无数,自己的躯壳却在废墟之中静寂地崩毁了。”
谢湛画下的一幕,是他得知消息后赶去已成废墟的王都,逆着汹涌奔逃的人潮,把他的身体从废墟中挖出来的一幕。
然后,他听过挚友的遗言后,眼睁睁地看着他陶土的躯壳一点点在怀里碎成灰烬,然后消散在风里,灵魂化为白色的光点飞到天的尽头,最后被世界线带走。
谢湛:“……”
将夜没安全感是正常的,他以前到底这么壮烈牺牲过多少次啊。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将夜看着他题的诗句,轻叹一声,道:“当年我把你的琴从废墟里找回来时,五十弦齐断,就是用再好的材料,也没法修复了。可惜我连你的遗体也没留住……”
谢湛知道,自己剩下的画里怕是也有这样的故事,他实在是不敢再听自己以前冷清冷心时,到底做了多少送死的事情,又把将夜这般刻骨铭心的虐过多少遍。
谢湛心疼极了,身体轻颤,道:“你别看了。”
将夜抬眼看了他一眼,笑笑道:“都过去了。”
然后他垂下眼,打开下一卷画轴。
这次便是工笔,栩栩如生地绘出他身着笔挺军服的模样,他抬起眼,眸底似乎有星光闪耀。
谢湛呼吸一顿,关于这张画,他也不记得太多,只记得将夜穿军服的模样好看极了,有种冷血霸道的凛然感。
“不记得是前多少世了,大概是在星际文明。”将夜道:“当时我们政见敌对,立场敌对,两个人撕的厉害。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我喜欢你,只觉得你背叛了你的信念,试图把你拉回正轨,让你找回自己。”
谢湛早就不记得了,却听得入神:“然后呢?”
“你在恩义与正义之中最终还是选择了正义,你叛变了,从军事法庭之上走向我的时候,我高兴的快疯了。”将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在讲起回忆的时候,更像是娓娓道来,满怀情感。他道:“但后来,我宁可你当时没有做出这个选择。”
“我做了什么?”谢湛提心吊胆,生怕再听到一个大义凛然的故事。
“……在最终的战役中,你为了掩护包括我在内的大部队撤退,启动了自毁撞向敌方主舰,你说,我本是叛徒,牺牲我才是最合理的。你还说,有我在便能以牺牲最小的方式留下火种。”
“你最后的留言是给我的,你要我答应,一定要带着剩下的人活着回去,不准死,一定不准。而与我之间理不清的账,来世再算。”将夜道:“我答应了你,然后完成了对你最后的承诺。”
然后他在首都的英雄碑边伫立良久,看着他的名字,仿佛要看尽一生。
那时候,他几乎压不住心里的恨,恨他为何走的那么毫不犹豫。
“后生缘,恐结他生里。”
“然诺重,君须记。”
谢湛又被狠狠扎了一下心,他现在是太能体会将夜当时的感觉了。他隐约记得曾经的事几乎没什么好结局,大抵都是他先走。
可却万万没想到,他满心欢喜描摹的容颜,刻画的记忆,全都是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我试过很多种方法。”将夜看着小王爷那张清傲的脸上满是不忍,也笑笑,把他抱进怀里,慢慢地道:“包括把你困住,锁住,甚至更过分的,封住你的记忆或者修为……但我阻止不了,我也看不得你的眼睛变得灰暗无光。”
“最终我向你屈服,或许从一开始,你我二人之中就没有赢家。”将夜道:“你若想做什么,除却送死之外,我不会拦你。”
将夜走过光年之外,遥遥大陆,浩浩洪荒,在与挚友漫长的追逐、意志冲突与磨合中低下头颅,最终寻到了两个骄傲的人共生的方法。
他承认对方是他的王,他的光,他的爱恨,他的星辰与山脉,他的一切温柔与信仰。
而将夜,也最终承认,他早已爱上了他。